好在趙飛也是將中醫(yī)科的前景看的很重,院長達到不久,他就買回來了煎藥壺。
李昊吩咐劉剛,事有輕重緩急,藥材就不浸泡了,直接煎煮。
院長看了看李昊開的方子,見藥味并不多,只有桂枝、蒼術、茯苓、法半夏、炮姜、炙甘草、生姜和蒲黃炭八味藥,不禁有些擔心,在李昊耳邊問道:“有把握嗎?為什么不用清熱瀉火,涼血止血?”
李昊皺眉道:“病人雖然才到天命之年,但是你看病人身體已經(jīng)很差了,而且腎陽極虛。如果采用清熱瀉火涼血止血的方法,只會讓血不歸經(jīng),病情還會越來越嚴重?,F(xiàn)在只能采取彭重善彭老的桂枝法才能讓血歸經(jīng)。止血不是目的,引導血氣歸經(jīng)才是目的?!?p> 院長張了張嘴,心中一陣苦悶,聽不懂啊。但是干著急也沒辦法,中醫(yī)科的醫(yī)生們看著,西醫(yī)科的醫(yī)生虎視眈眈并且滿臉不屑。如果這個病人沒治好,那這建設中醫(yī)科的計劃就是泡影了!現(xiàn)在也只有依靠李醫(yī)生了,但是從他臉上又看不出什么來,這讓院長的心像掛著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一個白白胖胖,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的中年人在院長肩頭拍了拍,笑著說:“院長,實在不行就送去我們西醫(yī)吧。”
院長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那人自討沒趣,扭身走到一邊,一邊冷笑一邊跟他身邊的同事小聲議論。
也就是一個小時左右,煎好藥的劉剛在李昊的示意下,給病人喂了一小碗。然后就是漫長的等待……
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時間堪堪來到第三十五分鐘的時候,一直給父親觀察著的李玲突然驚喜的喊了一聲:“出血止住了!”
“呼!”一眾中醫(yī)生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而等著看笑話的西醫(yī)卻是面色鐵青,隨著派人過去打探,得知確實止血以后,這些人轉身就走了。先前勸院長把病人送去西醫(yī)那邊的那個白胖眼鏡男更是滿眼的怒火。
他是最不贊成醫(yī)院開設中醫(yī)科的人,他覺得中醫(yī)只能調理身體,只能治治感冒、頭痛這些小毛病。沒想到這個在西醫(yī)看來需要消炎清熱的尿血病人,居然在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里就止了血,朝李昊狠狠的瞪了一眼,招呼都沒跟院長打,就離開了中醫(yī)科。
中醫(yī)科的年輕中醫(yī)們看著李昊的眼神都變了,要不是院長還在這里,他們都打算要過來將李老師扔起來拋向天空。
院長開心的不得了,勉勵了李昊幾句,趕緊回到自己辦公室給上面打電話。趙飛更是滿意,沖李昊豎起大拇指,一邊悄悄給二叔發(fā)去消息:“干得漂亮?!币搽x開了中醫(yī)科!
見到院長和主任都走了,一幫中醫(yī)生們呼啦啦的沖了過來,將李昊圍得水泄不通。
姚婉婷望著李昊激動的說:“李老師,這患者接下來又怎么處理呢?”
跟她形影不離的鐘燕納悶的說:“不是血已經(jīng)止住了嗎?后面還要干嘛?”
李昊苦笑了一聲,就憑這鐘燕一句話,她就沒有再學習中醫(yī)的必要了!也不方便點明,沖姚婉婷說道:“姚醫(yī)生的提問問到點子上了。要知道中醫(yī)治病是全方位,多層次的。如果見血止血,就成了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我們要知道氣為陽血為陰。氣行血則行!這患者身體差,就導致氣虛不攝血,我們下一步還是要放在固氣方面,只有氣足了,血才可以循經(jīng)絡而行。但這還沒完,徹底止血,還有一步,你們誰來說說?”
眾中醫(yī)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回答。
見到姚婉婷躍躍欲試的模樣,李昊朝她一笑,說:“婉婷,你來說。”
姚婉婷見大家都望著自己,面色一紅,想了想,才說道:“接下來這一步就是活血化瘀!”
李昊心中一喜,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問道:“為什么呢?”
“因為淤血不去,新血不生?!币ν矜么舐曊f。
“說得對!淤血不去,新血不生。如果我們中醫(yī)不能考慮到這方面,那今后就算再遇到這種患者,也僅僅是停留在能止血上面,但是不活血化瘀的話,病情一旦反復,那就更加兇險。希望大家要記??!”李昊欣慰的說。
“哇,婉婷,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啊?”
“對啊,以前也沒見你腦筋這么靈活過呢!”
中醫(yī)生們圍著姚婉婷嘰嘰喳喳的不停的追問。
姚婉婷沒想到自己居然回答對了,又激動又有些不知所措,干咳兩聲,故作矜持的說:“哪兒有。跟著老師的思路就想到了?!?p> “切!”眾醫(yī)生不屑的叫了一聲。
這時劉剛突然說道:“老師的意思是,這個病人在不久后會有一次比較大的出血,但是卻不要擔心了。因為這次的出血是以血塊為主的?”
李昊滿意的點點頭,說:“是這樣的。”
見到劉剛也被李昊夸獎,眾醫(yī)生們又將他給圍住了。
一旁的李玲見到因為出血漸漸止住而面色漸和的父親,又看了看眾星捧月般被圍著的李昊,心中感慨萬千:“以前讀書的時候哪里想到李昊現(xiàn)在有這么大的成就?”
趁著下午沒什么病人,大家又沒什么事做,眾醫(yī)生跟隨著李昊來到他的診室,祈求老師多講一些。
李昊也是有些激動,這些中醫(yī)生們這么好學,肯學。還愁中醫(yī)不興?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問道:“你們聽過火神派嗎?”
“聽過,就是那個擅用姜桂附來治病的學派嘛!”
“就是,聽說這一派以敢用、重用、廣用附子而聞名?!?p> “最近這幾年確實冒出來很多所謂的火神,但是看他們用藥太嚇人了。附子動不動就100克,嚇人的還有用到300克的,用到500克的也是大有人在。”
“就是,我身邊有個朋友也在學習火神派,以附子用量多而沾沾自喜?!?p> 中醫(yī)生們七嘴八舌的說。
李昊很欣慰,這些中醫(yī)生們都有辨別是非的能力。點了點頭,說:“在展開講述之前,我先給大家講個故事。”見中醫(yī)生們正襟危坐,笑了笑,講了起來:“清末光緒年間,成都府知府朱大人的夫人患吐血病,已經(jīng)一年多,醫(yī)藥無效,成都府屬16個州、縣,紛紛推薦當?shù)孛t(yī)來為夫人治病。他們或認為夫人的病是血熱妄行;或認為是陰虛火旺,逼*血外溢。結果愈治愈壞,日趨嚴重。經(jīng)人推薦,請名醫(yī)鄭欽安來府診視。
當日鄭欽安診見夫人面容蒼白,雖是夏至季節(jié),床上還鋪著皮氈,蓋著絲棉大被,顯得十分怕冷。舌質淡紅,苔白膩。診畢,鄭欽安處方:制附片四兩,炮干姜四兩,炙甘草二兩。
朱知府看方后競瞠目結舌,且量大超常,治此等吐血重癥,焉有不驚之理。孰料,藥后,病人自覺周身涼爽,胸口舒暢,吐血竟然止住,而且吃了兩小碗稀飯。病人坦途,由此而愈。此方干姜附子都是大熱之藥,想不到效果如此神奇。朱知府為表謝意,特贈鄭欽安金匾一塊,上書“醫(yī)宗仲景”四字。”
一眾中醫(yī)們聽得嘖嘖稱奇,也有知道的,但也是聽得津津有味。知道李醫(yī)生沒說完,全部都沒說話,等待下文。
李昊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說:“要說擅用附子,鄭欽安先生并不是第一個,第一個是我們中醫(yī)的祖師爺,張仲景先生。你們可以回去看看,傷寒論113個方子當中,使用附子的方子有多少?劑量又是多少?歷代注解傷寒論的醫(yī)學家太多了,但是在我看來,深得仲景先生真?zhèn)鞯?,也就寥寥無幾的幾人。而鄭欽安則是這寥寥無幾幾人當中的佼佼者。
世人都看到鄭欽安先生姜桂附用的重,就叫他姜附先生或者火神派。其實先生在世的時候,還沒有人稱其為火神派,這個稱號是后世的人叫出來的。為什么要重用姜桂附?不是他喜歡用,也不是他只會用。而是他臨床遇到的很多患者大都是陽虛患者。你們聽清楚,是大多,而不是全部。當遇到陰虛患者的時候,先生是直接清熱去火的。
但是現(xiàn)在的人,跟風、不追求陰陽實據(jù),見人就用附子,而且是大劑量的用。這要是用對了,那還好。如果沒有用對,那就是草菅人命。所以人們對于火神派是愛恨兼有!
難道鄭欽安先生就不懂的滋陰降火?
我們首先要明白,人在什么情況下才需要扶陽?而不是瞎扶、亂扶。扶對了,自然身體健康。扶錯了就是引火燒身!所以,我們在遇到任何病人的時候,先要判斷這個病人是陰虛還是陽虛。陽虛,直接扶陽。陰虛,那就得滋陰清火?!?p> “老師,什么是陰虛,什么是陽虛呢?”一個高個子醫(yī)生問。一邊拿著筆在本子上記錄!
“氣有余便是火,火旺者陰必虧;氣不足便是寒,寒甚者陽必衰。總結起來就是三十八字。(陰虛者,身輕惡熱、張目不眠、語音洪亮、口臭氣粗;陽虛者,身重惡寒、目瞑嗜臥、聲低息短、少氣懶言。)”李昊答道。
“原來是這樣!火神派并不是雜書,也不是胡編亂造?!?p> “對對對,都是一些學了一點點就拿出來招搖撞騙的。誤會了扶陽派!”
“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惡了,根本不配當醫(yī)生。”
中醫(yī)生們議論紛紛。
看著眾人群情激昂,李昊突然眼眶一濕。多少年了?大眾對鄭欽安醫(yī)學誤會了多少年了?他真想把這一刻告訴自己恩師知道。恩師余伯禮對鄭欽安的《醫(yī)理真?zhèn)鳌?、《醫(yī)法圓通》和《傷寒恒論》三書極為推崇。只是在他那個年代,很多人都不理解,認為他是誤入歧途。但是恩師一直堅持著,直到去世也沒有改變初衷。
而自己能夠在行醫(yī)路上遇到楚云飛,也算是幸運的。楚云飛雖然不太懂中醫(yī),但是很相信自己,從來不過問自己附子用了多少?只要沒有了就買。
還記得有一次跟楚云飛討論鄭欽安,楚云飛說了一句讓他至今印象深刻的一句話:“醫(yī)圣者,張仲景一人耳!深得仲景醫(yī)學者,鄭欽安一人耳!將附子用到極致而精者,李醫(yī)生一人耳!”雖然知道最后一句話是在高抬自己,但是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來形容楚云飛,卻是最恰當不過。
從李昊2006年接觸鄭欽安醫(yī)學開始,他就完全沉浸進去,學習,鉆研,求證,后來還專門寫了很多文章給有關部門,結果都是泥牛入海無消息。因為現(xiàn)在醫(yī)學講的是真實、數(shù)據(jù),你拿不出數(shù)據(jù),那么一切都是空談。
看著陷入沉思的中醫(yī)生們,李昊好不容易平心靜氣下來,做最后的總結,緩緩的說道:“因為大環(huán)境是傷陽,諸如濫用抗生素、濫用激素、濫用苦寒、先天不足、不知房事傷身,所以扶陽派的誕生既是應運而生,又是必然。如果有陰虛者十之八九,那么扶陽派就可以退出歷史舞臺了!最后再送你們一段話:吐血都傳止血方,生軍六味作主張。甘寒一派稱良法,并未逢人用附姜。血水如潮本陽虧,陽衰陰盛敢僭為。人若識得升降意,宜苦宜辛二法持?!?p> 眾中醫(yī)生們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是誰先鼓掌,接著如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經(jīng)久不衰。
講完以后,李昊針對李玲父親又開了一張方子,只是在原方的基礎上加了一味黃芪,以加大補氣的效果。并且叮囑李玲,認真喂藥,或許在今晚,最遲在明天,她父親會排出很多血塊,叫她不要驚慌,只要血塊排出來了,那么這病就算治好了。再吩咐了一下劉剛,然后下班。
這天雖然很短暫,但是卻讓李昊心潮澎湃,在回去的路上還在思考,要是大學老師在講課的時候能夠將自己臨床上所遇到的一些治病經(jīng)驗講給學生聽,那么教授出來的學生是否可以拓寬思路并且真正登堂入室呢?還是鄭欽安先生說得好:醫(yī)學一途,不難于用藥,而難于識癥;亦不難于識癥,難識陰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