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眉這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給公孫福夾了一筷子，“白芍花灼蝦，公孫兄，趁熱?！?p> 劉力看著華生眉一臉狗腿的樣子，實是更來氣了。
“華兄，你愛的小唐菜?！?p> “公孫兄，存了數(shù)月的琴酒，甚烈，你可小心著點。”
“華兄的手藝又精進了許多，已入盛夏，筍子卻還做的這樣嫩。”
“公孫兄過譽了，特意給你做的棗木白瓜豬腳湯，嘗嘗?！?p> ……
劉力倉促吃了幾口，就被這二人擾的索然無味。索性抱著膀子在一旁看著這二人旁若無人的推杯換盞親密無間?？粗粗篃o端生出些歲月靜好的感覺來。
若是時光一直如此，日子大概也會不錯。
劉力是個孤兒，從小被秘少監(jiān)翊衛(wèi)首領(lǐng)帶回去將養(yǎng)著。一朝入云監(jiān)，敢比簪纓貴胄。一個孤兒，入了秘少監(jiān)，搖身一變，成了看人都是鼻孔朝天、皇族也大可不放眼里的皇家翊衛(wèi)，實在已經(jīng)是榮幸之至了。
可劉力從小活在那暗探堆里，身邊不是暗探，就是捉暗探的，審暗探的，再不就是殺暗探的。從記事起，老師兄長教的最多的，便是識人查人，暗窺人心，實在是每日都在疑心身邊所有人，心力交瘁。
劉力時時要記得秘少監(jiān)里奉為圭臬的那句人人不可測，事事虐人心。
劉力想起小時候第一次隨翊衛(wèi)出任務(wù)，殺的是一個新羅國的暗探。那暗探蟄伏許久，已娶了南國妻子，生了一個孩子，看模樣比著自己小個三五歲。
劉力與師兄在這家人附近潛伏了十來日，日日看著這一家三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日里暗探與他兒子就是扛著鋤頭翻地種菜，妻子織布縫衣。
每到夕食，便是一家人的大時刻，一家子合力在灶臺上忙活著，一個時辰后，夜色將微，三人合坐，也是這樣玩笑間吃飯。
劉力日日看著，那時候還不懂他們的生活為何與自己這樣不同。也是多年之后，劉力不知什么時候，便莫名會有種“那樣的日子似是也不錯”的念頭來。
現(xiàn)下這樣的念頭更劇烈了。
劉力覺得再這樣待下去，這個念頭便會更長久的存在。
這樣的日子，與自己無關(guān)。
心活面軟，是會沒命的。
“二位且慢吃著，在下先行告退了?！眲⒘ζ鹕肀阋x開。
“翊衛(wèi)大人莫急啊，”華生眉吃著正開心，一時竟忘了身邊還坐了一位。
“劉大人，明日會有位方居士云游至膠州。三日后，他會到文景街巷尾，做一場法事。下官就不去做您的累贅了，只是，下官還是希望您還是不辭辛勞的再易容一日，以防萬一?！比A生眉起身作揖道。
公孫?？粗?，雖是聽了個一知半解，卻也吃力著起身，跟著華生眉扶手作揖。
劉力明白華生眉話中深意，孤身一人查案，若真是查到了些什么，難免狗急跳墻。
劉力走后，華生眉坐著干飲酒，卻不想再動筷了。
公孫?？吹贸鋈A生眉的異樣，試探著問：“華兄可是……心有不甘？”
“這等案子，本該開堂布公，官兵趕赴，仵作查驗。無論都護朱家，誰人也不能視人命如無物，何況是十一條！”華生眉恨恨的捏了捏酒杯，“這樁案子辦的實是讓人深覺愧對十年寒窗圣賢書！”
“華兄莫氣壞了身子，”公孫福急忙安撫道，“那朱時話雖窩囊，可說的也卻屬實，眼下兵刃已不在膠州，便是真查到些什么，也難坐實了罪名?！?p> 華生眉心中也知道這計策的妙處。既說有鬼，便請名方居士前來做法事。蓮花寺在膠州何其有名氣，必將吸引一眾百姓前來。這許多人涌入文景街，兵器庫背后的人定會出現(xiàn)，卻又不能對眾人出手。
只要劉力將這些人看在眼里，出入何處，由著秘少監(jiān)去查，州府自能撇干凈。
至于婁潺如何上報陛下，陛下如何處置，自有定論。
引蛇出洞，借刀殺人。
可華生眉就是不甘心，“家國律法，難不成就這般兒戲？！皇族中人，亦或是手握重兵，難道權(quán)臣富貴殺人都如滅螻蟻嗎？！”
話畢，滿滿一盞冰涼的琴酒，華生眉一昂脖子，就著滿腹的委屈就下肚了。
惠州。
大軍已至城外，川文營畢竟是圣旨指派給朱時的，朱太公即有不滿，卻還是將其提至前陣。
“怎的還是無人相迎？”朱綸在車駕里坐了足半個時辰了，城門就這么敞著，卻一位相迎的也沒有。
“主帥，不如末將親去城內(nèi)查看？”朱晗已經(jīng)察覺到祖父的怒氣。派去送信的斥候已經(jīng)去了四隊，一隊未回不說，遲遲無人相迎，這可是前所未有。
“惠州的州府別駕倒是好大的排場，還要朱家的親請才來得？”朱綸已經(jīng)是艴然不悅，一旁的朱晗朱暘也是氣的不輕，甚至連殷公瑾的心里也滿是疑惑，頗有微詞。
朱時搖著緙絲折扇，已是騎馬端坐了許久。日頭酷烈，白巾在身后看著，將馬提的距朱時頗近，生怕朱時一時撐不住倒下來，自己好飛身撲去接著。
“惠州州府別駕這是何意??？”戴營頭是個口直心快的，一開嗓就引得前頭的幾位都尉頻頻回頭。
“戴兄你小點聲！”裴副營頭嚇的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朱時搖著扇的手愈來愈難抬起，已無心管身邊這二位營頭。身上的舊傷，因著連日奔波掙開了許多，天又酷熱，汗珠浸著傷口，針扎似的愈發(fā)疼痛難忍，已是坐穩(wěn)也難?？赡X中思緒難停，惠州州府行事，如此不尋常理，朱時有了一個十分不好的猜測。
“白巾，”朱時輕喚。
白巾急忙跳下馬，兩步身過去，輕扶著朱時的手。
這一扶讓白巾心里一顫，朱時整個人抖的厲害，手心里滿滿的汗，幾度坐不住。
“你還好嗎？撐不住你就下來，你別硬撐著。”白巾記著朱時的叮囑，不敢大聲。
朱時卻連擺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無聲吐了兩個字，“無妨。”這兩個字像是耗費了朱時頗大的力氣，朱時停了許久，才又開口：
“惠州別駕不是個沒腦子的，他未相迎，必是奉他人之命，我懷疑那位，已是到了惠州?！边@一句話，朱時緊緊抓著白巾的手，才勉強說完。
“我聽聞你會些點穴的功夫，你看看能否封住我一些穴道，讓我在這端坐著不至于掉下去，只要能聽能說便可?！?p> 白巾已是被朱時氣的要跳腳，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偏不愿下來?？扇缃褚膊荒苷娴淖屗瓜?，否則軍中大夫診脈，觀其傷口，必然是大麻煩。
白巾無可奈何，借著給朱時遞水的功夫，伸手點穴，手法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