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尹云樓始終一言不發(fā),只拽著蕭湘往前走,有幾次險些令蕭湘失足摔倒。
緊跟其后的衛(wèi)忠見著這般情形,已知曉主子這回是真動怒,怕蕭湘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
兩人前腳進入蕭湘的房間,尹云樓后腳便一個反手將門封上,險些令緊跟其后的衛(wèi)忠與此門來了個親密的擁抱。
一時將他嚇的也不敢進去,只得垂立在門外,等候主子差遣。
屋內(nèi),尹云樓一把甩開蕭湘,力度之大令其摔倒在地,并險些撞到身后的床腳。
一直被護在懷里的知微此刻也被嚇的驚落在地,暈乎無辜的模樣全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疼痛彌漫被撞的部位,肩上的傷口也因震動開始隱隱作痛,蕭湘面露痛楚,心中不免幾分窩火!
闖他密室是她之錯,她不否認!
倘若真觸碰到他的逆鱗,他大可一劍殺了她,若覺得自己動手臟了他的手,讓其他人代替她也無話可說!
可從暗室出來,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現(xiàn)今又這樣欺虐她,他到底幾個意思?!
愈想愈氣憤,自己何曾受過這種氣?人活著便是要爭口氣!
她抬起頭看著他,正要開口與之爭論,卻被尹云樓搶先一步用手緊緊扼制住自己的下顎。他盯她的雙眼,凜冽的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有人忤逆他,他是該發(fā)怒的,只是此刻他眼中的怒火卻與以往的不同,更與蕭湘眼中“為爭口氣”的怒火不同。
二人對視,兩團怒火相遇,蕭湘的“怒”是如此單薄。
不知為何,與他對視的那一瞬,連這薄弱的“怒”也漸漸湮滅了,只剩幾分迷亂的目光看著他。
因那眼里的“怒”還摻雜了深切的苛責,以及常人無法察覺的……恐慌。
只是這復(fù)雜的目光她看不懂,而他自己也未意識到。
“你的確比常人聰明,可那也只是些小聰明!”尹云樓竭力壓制胸中怒火,冷冽的語氣透著輕蔑:“你不喜歡這門親事,想要自由,不想任由別人擺布,想通過查清這門親事背后的緣由,借以擺脫任人宰割的命運,可你別忘了你自己是誰!在這個世界上,什么東西該你碰,什么東西不該你碰,你都應(yīng)該清楚明白!”
他一字一句厲聲警告,仿佛要將壓制許久的怒火悉數(shù)噴出:“我之前便已提醒過你,尹禛你斗不過,但你偏偏不自量力!總以為自己有點小聰明,便覺自己無所不能了!”一把甩開她的臉,凝皺劍眉冷譏:“簡直可笑之至!”。
“可笑?”忽然,蕭湘輕笑了聲,可這似嘲諷的笑聲卻彰顯她滿腹的不滿,本已湮滅的怒火復(fù)燃。
她看著他,眼里籠著一層水霧,不滿地質(zhì)問:“什么叫做我不該碰?”
她擰眉紅眼,竭力申訴:“她蕭湘曾經(jīng)已不明不白死過一回!如今又陷入你們這些眼里只有權(quán)利詭計人的爭斗中!難道讓我也活到‘生不如死’的地步,這才是對!這才不是可笑?!”
她幾分哽咽,神色悲憤地質(zhì)問:“是不是在你們眼中,我們這些人的命就該如此輕賤,根本就不該有好好活著的權(quán)利?!”
音未落,“倘若你真想好好活著,就什么也別查!什么也別問!乖乖嫁給尹澈逸,好好做你的皇妃!”震天動地之聲似要穿裂整個屋頂。
一時,四周只剩一片寂靜無聲。
幾乎喪失理智的呵斥,令他的雙眸變得異常激動猩紅。那一刻的他就彷如一頭被惹怒的雄獅,全然不見平日的溫雅穩(wěn)重。
蕭湘呆怔在原地,看著他,被震地說不出話來,而心中所有的不滿、委屈及恨惡在這聲呵斥中全部被無息澆滅。
腦海中唯一不?;厥幍氖悄蔷湔衩@發(fā)聵的話——
倘若你真想好好活著,就什么也別查!什么也別問!
尹云樓移了目光,顯然突然的失態(tài)連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片刻,掩飾眼底那絲莫名的慌亂,轉(zhuǎn)過身絕然離去。
依舊癱坐在地上的蕭湘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在這一刻她的內(nèi)心深處卻忽然生出說不出的愧疚。
她說不清這份愧疚源自哪里,只是覺得令她如鯁在喉,讓她莫名十分難過。
收回目光,動了動身,欲掙脫這種莫名的壓抑。
但當她的視線掃到地上兩三滴深紅粘液物時,她不覺一頓,腦海中忽然憶起在石廂內(nèi)那聲清脆的金屬落地聲,以及尹云樓當時紊亂的氣息聲。
毫無預(yù)兆地,一陣尖銳的刺痛襲擊心臟,她緊皺眉頭,單手捂著胸口,這種揪心的疼,她前所未有。
望著那血滴,到底還是落了淚,至于落淚的緣由她自己也不知。
…………
屋內(nèi)句句皆不落一字傳入耳中,尤其尹云樓最后那聲呵斥,震的衛(wèi)忠不知所措,他平生從未見過五爺發(fā)過這么大的火,不說生人,即便身邊的親信犯下大錯,他也從未如此失態(tài)呵斥過誰。
門,忽然大開,尹云樓奪門而出。聞聲,嚇的衛(wèi)忠立即壓頭直立。
“沒我的命令,不準她踏出房門半步!”他拂袖直徑而去,呵斥之聲不減絲毫憤怒。
衛(wèi)忠回道:“是!”
他小心抬眼,偷偷暼向從面前直面而過的尹云樓,小心之余還是瞥見他左袖上暈成一片的血跡。
頓時心驚,五爺受傷了!
他也不敢直接詢問,只連忙跟上主子的步伐,猶豫一瞬,壯著膽小心翼翼問:“五爺,知微還在里面,是不是應(yīng)該……”
他深知知微是五爺向來寵愛的,此次它雖指引蕭湘險些進入密室中,但終歸是蕭湘用酒迷昏了它,才險些釀下大錯。
現(xiàn)今它仍在醉著,只怕它承受不住那酒的力道,萬一……
“讓它一并待在房里,跟她一塊好好反??!”這怒火似比方才的更勝,一時卡的衛(wèi)忠不知再說什么。
他停在原地,一臉茫然無措地看著離去的主子,后又看看那門房大敞的房間,深深嘆息一聲,便也走開了。
算了,還是先準備藥,等主子火氣消了再去送藥。
…………
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作為對自家主子知根知底的親信,衛(wèi)忠對五爺對待可以說毫無聯(lián)系的蕭湘非同一般的態(tài)度,他雖在表面上未露出困惑不解之色,但從五爺這兩次對蕭湘說的那幾番話,以及說話時的態(tài)度語氣,衛(wèi)忠心中篤定,五爺與蕭家大小姐的關(guān)系絕非一般。
只是這種事他自己心中領(lǐng)會已可,萬不可私下拿來言論,畢竟自家主子最忌諱的是什么,他們做屬下的是清楚的。
…………
春日的陽光總是分外明亮,柔軟的風(fēng)在寂靜的庭院里游蕩著,清澈的水面被風(fēng)拂的波光粼粼。
尹云樓手握旭日劍獨自一人立在溪邊,左臂的衣袖早已被鮮血暈出大朵醒目的紅花,滴滴鮮血依舊不緊不慢地滑落手臂,然而投射在水面上復(fù)雜翻涌的目光卻看不出這人有一絲痛感。比起胸中難以抑制的翻涌情緒,這點痛又算什么呢。
在世人眼中,他尹云樓灑脫不羈,坦蕩磊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欠著一個人——一直信他依賴他的蕭家大小姐——蕭湘,于他而言是他一輩子都無法補償?shù)奶澢贰?p> 蕭湘覺得此次闖他密室必然是觸碰到他的逆鱗,豈不知,尹云樓的逆鱗便是她蕭湘。
他承認,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哪怕在外界看來他已強大到可以與神比擬,但蕭湘也都是他唯一的軟肋。
或許是因為對她始終有愧,亦或許是因為他是她唯一可值得信賴依靠的人,他都不愿意看到有個叫做“蕭湘”的小姑娘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但,冷酷的現(xiàn)實已戳著他的心口!對他狠決地下達過一次死令——蕭湘已經(jīng)死了。如今,她安然歸來,他又怎愿再見她受到任何傷害?!他不允許!
是了,他是無所不能的五爺,在這場紛斗中,即便她是這場局的最易受到傷害的人,但只要他想,他一樣能讓她居在最安全的位置。
可,為什么真當他下定決心撮合她與尹澈逸、真正親口逼她“嫁給尹澈逸”時,內(nèi)心會如此空落、如此慌張?!
難道真的僅僅是那不是她本意,怕委屈到她?
這一刻,他不知道。
不禁心中一聲苦笑,原來,他也有優(yōu)柔寡斷的時候,有茫然失措的時候。
他大手一揮,旭日離手,剛毅的劍身劃向水面,瞬間激起萬千水珠。在旭日劍氣流作用下,晶瑩剔透的水珠同旭日一同靜止在空中,透過日光,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漸漸地,數(shù)以千計的水珠映出同一個小姑娘的面孔,是笑、是嗔、是怒,一笑一顰皆是如此生動,好似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就在他眼前一般。
他靜靜地望著那一張張純真爛漫的笑容,漸漸地,原本復(fù)雜悲痛的雙眼變得異常堅定。
抬手,旭日迅速回歸,萬千水珠因劍的抽離瞬間瓦解墜落水中。
望著激蕩不平的水面,此刻,尹云樓的內(nèi)心比任何時候都明晰與堅定——在這場糾紛中,蕭湘的命便是他的底線。
誰動,必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