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跟其他同學比起來,大山自慚形穢。
他們每一個都像是見過世面的樣子,不但普通話很標準,有的同學說起英語來就像從小長在國外一樣,弄得他每次上英語課都不敢開口,怕自己帶有當?shù)胤窖钥谝舻挠⒄Z被人嘲笑。
人家有的從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還是有外教的,自己從初中才開始學,老師說的還是本地口音的英語。這就是差距呀。
他們都去過很多地方旅游,有的還出過國。穿著各種名牌,每天買各種零食。學習裝備上,很多學生都有電腦和手機,有的還是所謂三件套,筆記本電腦,手機,平板或音樂播放器,配齊了需要一兩萬。
這個價格讓他咋舌,一部手機幾千元,頂他一年的生活費,還不斷更新?lián)Q代,只是為了趕時髦。
相比之下,他就是一個鄉(xiāng)巴佬進城,經(jīng)常鬧笑話。比如,第一次坐電梯不知道該怎么按,因為在縣城他從來沒做過電梯。學校的主樓超過10層,大山想去12層,就按了一個1和一個2,旁邊的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學校圖書館裝了一個玻璃的自動門,大山走過的時候嚇了一跳。自己沒有推拉門就自動開合,難道是壞了。弄明白之后一個人在門口反復試驗,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別的都可以省錢,通訊工具還是需要的。一狠心買了一個最便宜的國產(chǎn)山寨功能機,只能打電話不能上網(wǎng)。需要上網(wǎng)的時候就去網(wǎng)吧,本來自己也交不起上網(wǎng)費。
為了省錢,平時舍不得用手機打長途,買了張IC卡,打電話到村里小賣部的公用電話,給家里說:這邊一切都好。
說一切都好當然是不是實話,就算跟父母說了實話又能怎樣呢,除了讓他們擔心。
跟同學交流之后,還發(fā)現(xiàn),自己是班上唯一一個第一志愿報中文系的。
這所學校雖然不是211,卻比較受追捧,是因為學校的財經(jīng)金融類專業(yè)很厲害,相關專業(yè)的學生很搶手,很多都可以進到銀行、稅務局、保險公司、基金公司等金融系統(tǒng),管錢的地方當然收入就比較高。
班上同學大部分都是報了財經(jīng)類專業(yè)卻因為競爭激烈自己分數(shù)低,被調劑到中文系的。就算報的不是財經(jīng)類,也是外語類或者法律什么的當年的熱門專業(yè),大山是唯一的一個分數(shù)很高卻沒有報“好”專業(yè)的。
當初的中文系,幾乎等于最窮酸最沒有前途的專業(yè),一般人上大學要不是為了當官,要不是為了掙錢,沒權沒錢的專業(yè)誰愿意去上。就算不是人人都想當官掙錢,至少也得確保能找到工作吧。
這些他一開始都沒想過,覺得上了大學,只要脫離農(nóng)村,就很滿足了。
遇到的首要問題就是申請學費減免和困難補助的問題,來之前就根據(jù)學校的提示,填了一個申請表并且找鄉(xiāng)政府蓋了章,到了學校發(fā)現(xiàn)系里除了自己還有幾個人都提交了申請表,但有的同學生活條件一看就不算貧困。
最后申請批下來了,減免部分學費,有的看起來并不困難的學生也獲得了減免甚至全部減免,不知道是怎么認定的。好在大山又申請了助學貸款,助學貸款可以等到畢業(yè)之后再還,利息還很低。
肯定還不夠,以大山家里的情況,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沒著落呢。也不能每年都找村里人借錢吧。
能做的就是兩件事,開源和節(jié)流。就是多掙錢,少花錢。
少花錢對自己來說已經(jīng)是一種習慣,生活費能省就省。本來就是吃食堂最便宜的飯菜,后來發(fā)現(xiàn)不同食堂的飯菜價格竟然不一樣,給的分量也有差別,于是寧可走遠點也要去便宜的食堂打飯。
多掙錢還是有點難度。大山準備勤工儉學,最適合大學生的打工肯定就是家教了。找了家教公司,聯(lián)系了一個家庭,對方看了一下他的高考成績,比較滿意。
為了做家教,也要投資,就是需要交通工具。從畢業(yè)學生淘汰下來不要廢舊自行車里挑了一輛,找修車鋪修了一下,基本上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好處是不容易丟。
來到學生家,有點驚呆了。裝修十分豪華,地板亮得能照見人,電視大得幾乎占了半面墻,到處金碧輝煌,散發(fā)著濃濃的土豪氣息。進屋還要換拖鞋,他有點后悔,自己不應該穿雙有破洞的襪子。
學生是一個微胖的小男孩,一看就很調皮。學生爸爸是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挺著大肚子。媽媽是一個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半老徐娘,妝畫得很濃。
問了一下孩子的情況,就開始補課。小學生的課對他來說當然沒啥難度,他很珍惜這份“工作”,認真細致。學生爸爸看見他衣著樸素,問了一下大山家里的情況,感慨說窮人的孩子就是知道學習,啥時候自己孩子能知道學習就好了。
這句話讓他感覺并不舒服,但沒有反駁。學生爸爸答應,如果期末考試孩子成績提高的話會有額外的紅包,拍著胸脯說:
“趙老師,你放心,錢不是問題?!?p> 雖然學生并不好好學習,大山還是用了很多辦法,每次都會主動延長時間。
如此過了一個學期,還是掙了一些錢,至少生活費不是問題了。也感慨還是大城市好,雖然物價高,但是掙得也多。就拿家教的課時費來說就是縣城的好幾倍。
這么下來自己一個月打工掙的錢顧著生活費是沒問題了。
這天又如約來到學生家里,只有學生自己在家,大山也沒多想,教完課看家長還沒回來,自己出門走了。
第二天又去上課,一進屋,發(fā)現(xiàn)學生父母神情嚴肅坐在客廳里,看見他進來也沒讓座,他有點尷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學生爸爸先開口了:
“趙老師,聽說你家里條件不太好。其實我這個人吧,也是苦出身,對于窮人家的孩子還是很看重的。但是人窮不能志短,掙錢呢不能掙昧心錢?!?p> 學生媽媽在一旁幫腔:
“是呀,你的課時費我們一分都沒少,成績提高了還會有紅包。要是覺得課時費給得少還可以商量,人窮不要緊,不能靠歪門邪道掙錢。你是大學生,比我們有文化,這個道理你應該懂?!?p> 一臉懵圈,不明所以,但很反感他們不斷提到窮人,心說窮人就低人一等嗎?
看他還是沒回應,學生爸爸急了:
“趙大山,咱們挑明了說吧。昨天你來上課,我們都出門了。你走的時候有沒有從家里拿走什么東西?要是不小心拿走了就拿回來,我們不會追究的。這事要是學校知道了也不好。要是不承認的話,我們就只好報警了?!?p> 大吃一驚,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說你們家丟東西跟我有什么關系,憑什么懷疑我。
一生氣,嘴卻更結巴了:
“你們丟、丟什么了?為啥懷疑我?你們有證據(jù)嗎?不能血口噴人!”
學生媽媽也撕破了臉:
“不是你是誰呀,我昨天出門的時候,金戒指就放在客廳桌子上,回來的時候就不見了。肯定是你拿走了,你家里窮,也不能偷別人東西呀?!?p> 氣得渾身發(fā)抖,感覺受到了莫大侮辱。猛地站起來:
“好,你們報警吧,要是有證據(jù)就來抓我。我是窮,但我不會偷東西?!?p> 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剛開始是生氣,最后卻感到了悲哀。為什么他們會認定自己偷了東西,僅僅因為自己是個窮人嗎?
家長后來也沒有報警,不知是最后找到了戒指還是因為沒有證據(jù),那個月的課時費自然給扣下了。家教公司那邊收到家長投訴,也不再給他安排別的學生了。
家教是不能干了,只能想別的辦法。
沒有錢還是不行,學校啟動了貧困生的補助申請。大山志在必得,他的情況不能算全校最困難的,至少是全系最困難的吧。
填了表交上去,系輔導員通知說為了公平,防止作弊,每個申請人的情況要進行公示,還要每個申請者當場做說明。
一想到被人看著自己的名字議論,還要當場講述悲慘家史,感到了一種羞辱。他也理解,學校的做法是為了公開公正,但這樣的公開會讓貧困生更加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自己家雖然窮,但有些硬條件還比不上別的貧困生。父親雖然塵肺病很嚴重,但沒有醫(yī)院的鑒定。自己家里房子很破,也不能告訴人家是違反計劃生育被處罰過吧。
沒辦法,為了金錢,必須犧牲尊嚴。
說明會上,面對下邊坐的老師,每個貧困生都侃侃而談。輪到他,講到父親的病很重,為了給他上學卻不得不出去打工的時候,突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他中斷陳述,說到“對不起,我放棄?!比缓笞呦屡_。
撤回了貧困申請,轉而申請學校的勤工儉學計劃。
學校提供了一批工作崗位給貧困生,學生可以在課余工作并拿到一定補助。雖然也有一定的審核,但條件要寬松的多。畢竟如果不是真的貧困,很少有人愿意申請這樣的崗位。
大山得到的崗位是打掃樓道清理水房,相對做家教,工資并不太高,但可以不用路上奔波,活兒也沒那么重。
不過同樣要面臨尷尬,當著自己同學的面干這些在一般人看來低等人的活兒,對于一個大學生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
鼓起勇氣,安慰自己,一沒偷二沒搶,憑勞動吃飯,有啥丟人的。
為了避免尷尬,都是晚上宿舍熄燈以后或者早上天亮之前打掃。還是會偶爾遇到認識的同學,有的會沖他笑笑,有的裝作沒看見。
只是默默埋頭干活,一邊干活一邊想,好歹不是在女生宿舍打掃,否則更丟人。想到這兒又笑了,女生宿舍都不讓男生隨便進,還想去女生宿舍打掃水房,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