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人淡如菊
這一段大山仿佛變了一個人,時而亢奮,時而憂愁。一會兒沖上巔峰,一會兒滑入谷底。
有同事知道他買彩票,就問:“大山,啥事這么高興,買彩票中獎了?得請客呀。”
他搖搖頭不說話,只是傻笑。
沒事就拿著那本書撫摸,書很潔凈,雖然經(jīng)過翻閱,卻沒有半點折角和污損,里邊夾著一張書簽,淡綠的底色,素雅的小花。
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氣味,也許只是他心里的感覺。
那串數(shù)字他看了無數(shù)次,手機里也早就存了這個號碼。
一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他沒有撥打這個號碼,也沒有給這個號碼發(fā)短信。
他相信這就是夢中的女孩,卻又開始為自己悲哀。
一旦聯(lián)系說什么呢?姑娘會發(fā)現(xiàn)他并不優(yōu)秀,也不浪漫。女孩會很失望,會逐漸冷淡,他又將陷入無盡的絕望和空虛之中,剩下的時間里慢慢咀嚼,體味那深入骨髓的悲涼。
還不如保留這份浪漫的回憶,可以用一生的時間來回味。
如果不能相愛,就不如不見。
既然不能擁有,為什么又要讓她站在面前,這是命運的殘忍,還是對他的懲罰?
他坐在那兒,一會兒欣喜,一會兒憂傷。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大山還是沒有鼓起勇氣。
最后他終于下了決心,就是聽天由命。如果他們還能再見面,就是有緣。否則,就是偶遇而已。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這天部門例會,大山正神游天外,溫婉如領著一個姑娘走進來對大家說: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部門今年新招的員工,研究生畢業(yè),非常優(yōu)秀?!?p> 抬起頭,猛然驚呆了。這一刻他相信,上帝真的存在,因為眼前就有奇跡正在發(fā)生。
一個穿著素色連衣裙的姑娘站在門口,身上沒有任何首飾和堅硬的東西,連頭發(fā)都是用緞帶扎著,仿佛飄來一朵清新柔軟的云。
她有點拘謹,但并不緊張。微笑著看著大家。
大山坐在角落里,她并沒有注意到他。
“大家好,我叫陶悠南,很高興跟大家成為同事,請各位老師前輩多多指教。”
想起了那本書,真的是一個從詩里走出來的女孩。
陶悠南介紹了自己的簡單情況,江南女子,名牌大學中文系本科,心理學研究生畢業(yè)。這次是總公司面向全國應屆生招考,她得以成功入職,感到很榮幸。
坐在角落里,第一次認真打量著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女孩,在地鐵里和站臺上,其實從沒有敢正眼看過她。
她偶爾粲然一笑,現(xiàn)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里邊仿佛盛滿了醉人的美酒。唇邊還有一顆淡淡的雀斑,不僅沒有破壞她的美感,反而平添了更多的神秘和韻味。
她坐下以后才注意到大山,也很吃驚,隨即朝他一笑,看得出她也同樣驚奇和歡喜,又有點疑惑。
散會以后溫婉如讓大山作為帶她入門的指導老師,單獨面對的時候,他一時沉默,不知如何開口,不知道是否該先解釋一下自己為什么不跟她聯(lián)系。
陶悠南卻很開心,趁著溫婉如回頭走開,悄悄朝他調皮的一笑。
大山跟著笑了起來,氣氛一下子緩解。
這才問她,以前坐地鐵難道不是去上班?怎么才剛畢業(yè)入職?
“對呀,我就是剛入職的。應屆生到集團公司報到以后都要先培訓一個月。之前在郊區(qū)租的房子,覺得離公司有點遠,就搬到附近來住?!?p> 他又問怎么你坐地鐵不在公司門口這站下車,而是要遠一站。
陶悠南笑了:
“對呀,我們培訓都在公司下一站的酒店。不過我現(xiàn)在租了附近的房子,不用每天坐地鐵了?!?p> 大山又沉默,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往他桌子上看了一眼,看見那本《陶淵明詩集》就放在桌子上,臉一紅,問:
“那本書,你看了嗎?”
大山知道他問的是有沒有看到電話號碼,為什么不跟她聯(lián)系,就說:
“還沒有,這幾天很忙,我準備有時間好好看。”
兩人一時也無話。
漸漸地大山和陶悠南逐漸熟悉起來,作為普通同事那種。
對她的到來,大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高興的是這個如同在夢中的女孩竟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成了朝夕相處的同事,看來真是有緣。
憂的是自己可能留在她心目中的沒好印象被破壞了。她會發(fā)現(xiàn)真相,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實生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是在生活和事業(yè)上都很失敗。還不如保持距離和神秘感,雖然沒機會近距離交往,他寧愿她心目中保留美好的想象。
現(xiàn)在完了,自己徹底暴露了。她肯定會很失望吧。
果然,他發(fā)現(xiàn)除了剛到公司第一次見面的驚喜,后面她對自己就很平淡了。沒有特別熱情,也沒有特別疏遠,看不出對他和對其他人有什么明顯區(qū)別。
地鐵上的見面和那本書的事,她也沒有再提起過,仿佛根本沒有發(fā)生過。
大山心里十分沮喪,又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當初的神秘感和夢幻感破滅了,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卻有了另一層驚喜。
他們無論是對文學藝術作品,還是對人對事的看法都很接近,都愛看書愛清凈,不喜歡浮華熱鬧,三觀基本一致。
大山問她為啥要念心理學研究生,心理學能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嗎?
陶悠南一笑:
“幾乎所有學心理學的都會被問這個問題。其實,心理學不是算命,也看不穿別人的心思,也不能完全解決人的心理問題。但可以讓一個人了解和接受自己的心理問題。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理問題或者心里缺陷,就像你的身體,沒有一個人是完全健康的。
很多時候,不是問題本身有多嚴重,你對問題的擔心和糾結才是最大的問題。
如果你了解并接納了不完美的自己,就可以跟自己和解。只要你不覺得是個問題,它就不是問題?!?p> 大山?jīng)]有完全聽懂,但大概明白了一些,想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心結,到底是因為外界和客觀的原因,還是自己內心一直在跟自己較勁。
大山還是想挑戰(zhàn)一下,就說;“你覺得我的心理或者性格有什么問題或者缺陷嗎?”
她笑著看了他一會兒:
“我試試看,可能不太準。
你呢,有時很自卑,有時有很自傲,一方面覺得不如別人,內心里卻又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一般人你還看不起。
你看起來比較寬容,跟誰都可以和平共處,其實你很挑剔,內心很孤獨,真正的朋友很少。
你表面上很樂觀,內心很悲觀。什么事情都想到最壞的結果,一想到結果就不敢去做了。因為不去做,反過來更驗證了自己的悲觀預言。
你看起來很踏實,但缺乏行動力。不敢冒險,不敢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卻很會為自己找借口。
你表面很隨大流,其實內心很清高。一方面屈從現(xiàn)實,不得不按照世俗的標準去奮斗。一個方面有精神潔癖,討厭庸俗,希望過上純粹而理想的生活?!?p> 陶悠南說完微笑著看著他,大山覺得自己完全透明了。怎么會有一個人對自己這么了解,仿佛看穿了自己的一切。
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陶悠南嫣然一笑:
“怎么樣,是不是覺得特別準?其實這些話放到大部分人身上都適用,每一句話正反兩面都說到,每一個人都是矛盾復雜的綜合體?!?p> 大山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姑娘不簡單,給他的感覺和任何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在學識上和思維上,他覺得大部分女性都不如自己。只有她,不僅在某些方面可以跟自己匹敵,有些方面還讓他佩服。至少,她似乎能看穿他心里的想法,但從來不說破。
這天大山帶著陶悠南去外面采訪一個專家,聊的時間很長,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他們還要回到公司出稿子,大山帶著她準備坐來時候的公交車,走了很遠,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回去的車站。
兩人奇怪了半天,才想到這是一條單行線。
陶悠南提出打車回去,大山心頭一驚,出租車剛漲價,打車回去要花很多錢,還不能報銷。自己身上帶的錢不夠,也不好意思讓陶悠南出錢。
就說天氣很好,自己正好想走走路。
她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卻沒有揭穿,配合得說:
“好呀,我也缺乏鍛煉,擔心自己長胖了?!?p> 兩人一路走著,為了緩解尷尬,也不想讓這段路顯得漫長。作為在這個城市住過幾年的“東道主”,他看見路邊的古建筑,或者一條街道,一個景點,就給陶悠南介紹它的歷史背景和里邊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
這是一座古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大山看過很多書,開始滔滔不絕,海闊天空,把自己看過的書都串了起來。那些死氣沉沉的建筑一下子有了靈魂,無數(shù)的恩怨情仇開始上演。
陶悠南很感興趣,偶爾插話提問。
講了一路,馬上就到公司了,她說:
“大山,你講得真好。你今天跟我說的話,比過去一個月都多。”
他不好意思得撓撓頭,心說,這不是沒辦法嘛,想要省錢,就得廢嘴皮子。
“大山,你老說你自卑,其實你剛才侃侃而談,充滿自信的樣子,真得很帥。”
他臉紅了,幸虧天已經(jīng)黑了,別人看不見。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走得卻近了一些。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燈很暗,還在修路,這條路自行車道和人行道沒有隔斷,大山走在靠自行車道的一邊,保護陶悠南。
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有車輛靠近。一般最多就是自行車,大山也沒在意。往旁邊靠了靠。
突然,大山意識到不對,身后有路燈,映著一個長長的影子,影子快速朝他們沖過來,面積很大,似乎不是自行車。
原來是一輛送快遞的電動三輪車,速度很快,悄無聲息??爝f員可能是為了緊急躲避修路堆起的建筑垃圾,往旁邊一拐,朝著兩人沖了過來。
來不及做其他反應,他本來可以躲開,但陶悠南肯定來不及。大山一想,不就是一個三輪車嗎,又不是汽車。一狠心,把陶悠南往路邊推了一下,自己擋在她身后。
“砰”的一聲,后腰一疼,被撞了出去。
快遞員趕緊下車,大山后腰擦破了皮,火辣辣得疼,活動了一下,看起來沒有傷筋動骨。
趕緊爬起來,又拉陶悠南站起來,問她有沒有事,陶悠南急了說:
“怎么還問我?你怎么樣?先別亂動。”
她撩開大山衣服自信查看,確信沒有大事,這才放心。
快遞員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么辦。心想他也不容易,就說沒事,你走吧,下次注意點。
陶悠南對大山表示感謝,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
“沒事,我就是本能的反應。”
陶悠南沒說話,若有所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