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人頭攢動,來來往往,恭賀我坐上七十二司司事的賀禮名帖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連神荼郁壘都變成了踏踏實實迎客送客的門神,而我卻躲在簾子后面偷得半日清閑,兩位大將臉上委屈的表情讓我著實樂了一陣。
當大殿重重關上門的時候,我端著一盤桃花酥餅,遞給神荼郁壘:“兩位門神辛苦了,這是一點心意。”
神荼郁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會意,“你們放心吧,這桃花酥餅是我做的,肯定沒有帝君做的好吃?!?p> 我翻閱著賀禮名冊,感嘆著這七十二司實力著實不凡,冥界的待遇開來還是有很厚的油水的。有三生草提煉的丹藥,幫助快速修復外傷,我受傷期間也是用了不少;也有來自東海晶瑩剔透的千年珊瑚塔、昆侖雪山一千年一開花的冰玉蓮,還有····還有畫?
我甚是詫異?送我畫是作甚?
在眾多形狀各異的大小盒子中,我找到了一個系著金色緞帶的卷軸,喚兩名隨堂小廝打開,畫上儼然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挽著高高的發(fā)髻,眉目含情,綽約生姿,右上書:冥界二殿閻羅楚江王厲溫之女歷婉兒,冥界北陰歷930年生。
我掰著指頭盤算了一下,北陰歷930年,到現(xiàn)在也快有五百歲了,這還真的萬壽無疆?。∥乙裁靼?,借著賀我新任之機,也夾雜了不少想要攀親阿諛的小心思。
我擺擺手,示意小廝收起卷軸,“罷了罷了,作為新時代的好公民,新青年,怎么能接受一夫多妻呢?扔進爐子,燒了?!?p> 小廝驚愕,我笑了笑,“我的東西,想燒便燒?!?p> 當火苗舔舐卷軸末尾的時候,賀禮名冊上的這一處字跡便消失殆盡。
地上鋪著毛茸茸的獸皮毯子,坐在眾多寶物之中,聞著鬼檀木的香味,我竟有一種發(fā)財了的錯覺。
當我看見一只萬年人參躺在錦盒中的時候,我第一反應竟是給孟婆送去,許久未見她,也不知道她恢復的如何了。
我叫來兩名殿前鬼差,吩咐著把一應復神修元的丹藥送給冥醫(yī)府的鎏翊,另外幾件金石珠寶送給閶琊,閶琊也是通透之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并給了一點跑腿的賞錢。
而孟婆的,我卻是要自己親自送去。
前幾日,總聽聞奈何橋吵鬧的不可開交,原因還是新制的孟婆湯氣味難聞,不忍下咽,拘魂鎖鏈忙著鎖靈,鬼差則忙著抓捕逃跑的靈魂,叫苦不迭。當我一紙批文漲了奈何橋眾多鬼差的月錢換得一片祥和之后,我明顯看到了周琰臉上心痛不能自已的表情。
周琰試圖勸說我,“酆都周回三萬里,山下洞天周回一萬五千里,山下山下十二宮周回千里,這么漲,就算是三千里忘川都堆滿金銀也不夠?!?p> 我充耳不聞,新官正式上任的第一盆水,就是澆滅北陰大帝這簇最旺的火。
待我翻看完所有的禮物,已經過去了半晌,我伸了伸懶腰,這新官服腰太緊,勒的我的小肚子一節(jié)一節(jié)的凸出來。
這地府的路岔道眾多,彎彎扭扭竟覺得有種鄉(xiāng)間小路的感覺。
待到肅英官前,我頭一次發(fā)現(xiàn),地府十殿閻羅的神宮也是十分的氣派,高樓金匾,亭臺水榭。
我在一間素雅的房間內見到了孟婆,此時的她已經不再蓬頭垢面,面容恬靜溫和,素紗單衣,細致的發(fā)髻間插著一枝別致的木簪子,正極認真的在一臺織布機上織布。
煮的一手好湯,解救眾生憂愁,還織的出錦緞,這到底是一位怎樣的女子?。?p> 我將人參交給轉輪王,“這段時日,費心了。”
轉輪王竟因為我這一句感謝羞紅了臉,“分內·····哦···不···小事罷了?!?p> 我這時候才明白,轉輪王和孟婆之間定是有一段繞不開的淵源。但是,當務之急,不是滿足我自己的八卦之欲,而是治好孟婆,恢復她的記憶和法力,找出幕后真兇,和真相。
我走近孟婆,“孟婆,你還好嗎?”
孟婆并未理我,我抬手正想去理一理她額前的碎發(fā),孟婆忽的抬頭,看著我,呢喃著道了一聲,“簌傾?!?p> 我一震,她真的認得我。
我眼眶一熱,“我是簌傾,我是左簌傾,你記起我了?”
孟婆眼眸垂落,搖搖頭,“你不是簌傾,其他的,不記得?!?p> 我咬著嘴唇,忍住心底升騰而起的悲痛,“你一定會好的,一定會的,相信我。我一定幫你恢復記憶。”
孟婆抬頭看著我,笑了笑點點頭,繼續(xù)著手里的活計。
我轉頭問轉輪王,“他知道你是誰嗎?”
轉輪王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司琰大人,這么久以來她憶起的唯一一位就是簌傾,見誰都喚簌傾?!?p> 我心中不忍一陣失落,孟婆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之間到底有什么樣的秘密呢?
回城路上,我靠在車輦上發(fā)呆。
平日里空蕩無魂的忘川河邊,竟背手站立一人,手持一潔白無瑕的蓮華,白繒輕衣,周身籠著細膩柔和的淺金色光暈。
憑直覺,這一定是神,而且不是冥界的神。
我走下車輦,讓小廝原地等我,我踏著火紅的曼珠沙華,走向這人。
“你是誰?為何站在這忘川河邊?你要過河嗎?”我保留一丈的警戒距離,發(fā)問。
那人聞聲轉過身來,我呆住了,金色頭冠,腰間掛著一串碧綠瓔珞,眉宇溫潤卻有一種骨子里的莊嚴祥和,額間一血紅朱砂痣,耳垂如珠玉圓合,讓我聯(lián)想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蔽冶疽詾橹茜呀浰闶墙^世美男子,不想竟還有這等神仙人物,還是我見識短淺了。
“你問我?”薄唇輕啟,嗓音磁性順耳,讓人如沐春風。
“這河邊也并無第二個人?!?p> “我在等你?!?p> 這回答著實驚了我一把,“我并未見過你?!?p> “見過?!?p> 呦呵!美女搭訕反被將了一軍,有趣!
“哪里?”我也不堪示弱,面對美男子也不能輸了氣勢。
“就在這河邊,這河邊的第一株曼陀羅華是你親手種的?!蹦侨艘詷O其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就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我有點慌亂,這種壓迫性甚至可以說是令人驚惶。
“我不記得?!蔽覒?zhàn)略性后退,轉身欲走,那人卻從我正前方的虛空中走了出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這位尊神,我好心好意問你是否要過河,你如今擋我去路是何意?”我穩(wěn)住心神,厲聲問道。
“你的元神不完整?”那人抬起手輕點我的額頭,我如一瞬間墜入溫水里面,激起一身的汗。
“你到底是誰?”我的聲音有點嘶啞。
當那人再度準備點向我的額頭的時候,周琰的出現(xiàn)一下子擋開了來人伸向我的手臂。
“周琰?!蔽蚁褚姷骄刃且话阕プ×酥茜呐圩?。
“沒事吧,琰琰?!?p> 我搖搖頭,“沒事。”
周琰把我護在身后,“衎羅真,我與你已經五百多年未見,今日來此,有何貴干?”
“周琰,你自是知道我來此的目的。”
“孔雀明王貴為佛主身邊的上神,何必來我這區(qū)區(qū)冥界看風景?”周琰冷聲,將我護的更緊,“我這冥界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神。”
“周琰,你已一身罪孽,縱你是上古真神,又如何護的了她?”
“我罪我贖,她一日是我北陰帝后便終其一生都是,任憑山崩地裂、混沌無光也不會有變?!?p> 衎羅真垂下雙手,搖頭嘆氣。轉身遁入虛空,留下一句話飄蕩在空中,“周琰,我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