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醫(yī)府的一整日我都是失魂落魄,不準人進來,不準有人碰我,驚弓之鳥,噤若寒蟬。
鎏翊無奈,只能守在門口,但凡我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沖進來看我可是要想不開。
周乞和嵇康在門口急的團團轉,懊惱自己為什么會被使計離開。
而我,一直在念著的,就是素女死前那個滿足的笑容,念著的,是替我擋了一劫,而被九爪利箭緊緊抓住心臟的傻女人。
“傻女人,你怎么那么傻·····”淚水一遍又一遍的迷醉了眼睛,眼眶燙的厲害,我緊緊的抱住自己,身上的衣物因為血液干涸而變得有些僵硬,傷口傳來一絲絲近乎于麻木的痛感。
寒冷讓我縮成一團,靠在床腳。
我盯著赤裸地雙腳上深淺不一的傷口,出神,甚至有些呆滯。
門忽的打開,我低著頭,沉沉地哼了一聲,“出去,我說去,誰都不要進來?!?p> “琰琰,”這一聲呼喚久違了。
我聞聲抬頭,“四十九日,整整四十九日,你回來了?!?p> 周琰看著團成一團,滿身血衣的我,心疼的不知道該不該觸碰我,“琰琰,是我錯了,我們先治傷好不好?”
“我,保護好了你的冥界?!蔽椅⑿?,干涸的唇瞬間撕裂開。
“琰琰,對不起,我錯了,我們先治傷,好不好?”周琰眼中氤氳,我看著眼前的男子,覺著有些許熟悉,玄衣金冠,驚艷絕塵。
“我們,是不是見過?”我躲過周琰伸過來的手。
“見過,琰琰,我們怎么會沒有見過?”
“在水邊。”
“琰琰,你是不是燒糊涂了?我們先治傷好不好?”
“孟婆死了?!?p> “我知道?!?p> “她是為我而死的,她替我擋了一箭?!?p> “我知道?!?p> “周琰,你為何···要讓她去輪回?”
“周琰,如果不讓她去輪回,她可能就不會死?!?p> “周琰,我開始恨你了。”
沉寂,長長久久的沉寂。
“好,可是,我們先治傷好不好?”周琰眉頭緊鎖,鉗制住我的胳膊,點中我的眉心。
在昏睡的前一刻,我看見了周琰穩(wěn)穩(wěn)將我放在床榻上的手,這么溫柔的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冥醫(yī)府的床上,睡得毫無聲息,仿若死人一般的安寂。
周琰每天給鎏翊一刻鐘的時間跪在我的床頭,陪我說話,“大人,上一次是我躺在這里,您肯定就這樣跟我說話,想讓我醒過來,今天,換您躺在這里,我就這樣跟您說話,您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周乞則按例每天都過來,問上一句,今日如何。但是毫不例外,得到的都是閶琊的搖頭嘆息。嵇康每兩日都送過來一些搜集到的上好的藥材。
有些藥治病,卻治不了求生欲。
沉睡的日子里,周琰懲罰了所有與當天事件相關的鬼差、鬼帝。鬼差全部神魂俱滅,而對于鬼帝,周琰只有懲罰權,沒有處死權,照例挨了六十打神鞭,周琰親自執(zhí)行,只是后來聽聞,三殿和九殿因看管不利,差點讓周琰打出神骨。
我的意識坐在一片混沌中,我聽的見每個人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可我卻一點也不想回應,我一攤開手,眼前就是素女魂飛魄散的光影。
“你打算什么時候醒來?”有一道聲音自背后響起。
“你來了,”我看著沒有風景的遠處,“我不想醒?!?p> 自從意識入混沌,衎羅真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殷勤許多。
“你那么厲害,你當時為什么不能出現(xiàn)救救她?”
“我····救不了?!?p> “我可以救身中鬼魅、毒蠱之人,可是我救不了瀕死的人,而孟婆無魂無靈,我勉強能幫她消除身上蠱毒,但是死的業(yè)障我如何救得?”
“原來,你們大羅神仙,也有救不了的別人的時候?!蔽倚χ?,想要嘲諷他每次高高在上的樣子,可是笑著笑著心卻變苦了。
“可是,她救了我?!睖I,滑落,飄蕩在空氣中,沒入了灰黃的煙塵之下。
衎羅真一愣。
“你不想知道你的過去嗎?”衎羅真站在這意識的天地之間,像拯救一切的救世主,堂而皇之的指指點點。
“我想,我想知道一切??墒?,從我死的那一刻,我多出了很多個身份,許思琰,司琰,簌傾,我是曾經風光無兩的北陰帝后,是一個凡世車禍而死的普通人,是一個在忘川河水泡了三百年的笨女人,是北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七十二司司事。你,還想,告訴我什么?”我靠在我用意識幻化出來桃花樹上。
可笑,真可笑!
我曾覺得做個普通人卑微,現(xiàn)在卻覺得做普通人過于幸福。
“阿曼?!?p> “阿曼,這個名字很溫柔。”我一撇嘴角表示敬意,“謝謝,又多個名字?!?p> “你是西天曼陀羅華孕育的孩子?!?p> “說了半天,你是想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唄!是個和孫悟空一樣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石猴子唄!”我一時竟分不清楚衎羅真這話里的真假。
“你的身體里現(xiàn)在還有一個靈魂?!?p> “我知道,她是杜絲蘿,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在我的身體里,我總感覺自從我死了之后,我再也不是我了?!?p> “因為她,和你一樣。只不過,她是曼珠沙華的孩子?!?p> 我心下一窒,我們原來都是花的孩子。
“那她是怎么跑進我的身體里的?”我追問。
“這需要去問你的,”衎羅真頓了一下,“夫君。”
“那她還能分離出來嗎?”我著實不想一具身體住了兩個靈魂。
“她已經和你融合了。”我原本應該震驚,可是我卻想到了那日夢里支離破碎的女子,她的溶解,我的融合。
“那我現(xiàn)在是曼陀羅華,還是曼珠沙華?”我疑惑。
“你都是,又都不是。曼陀羅華屬于天,曼珠沙華屬于地,一念西天,一念地獄,阿曼,一切皆由你自己選擇。”
我實在懶得再去觀摩衎羅真奇奇怪怪、慈眉善目的表情,揚了揚手,“你走吧,今天的探視時間結束了。明天再來吧!”
等我再抬頭時,衎羅真已然退出我的意識,我很受用這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
躊躇多日,身上的傷也好了許多,腳上原本見骨之處也神奇的長出了肉,這些藥若到人世間,哪一樣都得是諾貝爾的水平??!
懶漢久了,醒來的欲望又弱了許多。我竟想在意識界落一座亭子,上書:蟲二,享受幾番文人騷客的風月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