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人死之后,入輪回道,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忘卻前塵,輪回重生。然而,并不是所有人喝下孟婆湯后都能忘卻一切,有那么一些人,心中執(zhí)念過重,前塵糾葛難斷,過不得奈何橋,只能在忘川河中日復(fù)一日,洗滌血骨經(jīng)脈,直至放下執(zhí)念……
長安繁華街道,每逢初一必會出現(xiàn)這樣一幅景象。城中女子無論年方幾何,無論是否婚配,無論刮風(fēng)下雨,皆齊聚在街市旁一處算命先生的攤位。
“半仙,幫我算一卦!”
“半仙半仙!該給奴家算了!”
“半仙,人家等好一會啊。”
鶯鶯燕燕,吵吵嚷嚷,此起彼伏,聲聲不絕。
人潮之外,包子鋪的店家斜眼看著這一切,啃著手里的包子,一口一口似要咬碎銀牙。
“店家,請問前頭這么多人,在看些什么?”說話的是個相貌姣好的姑娘,就是皮膚白得有些憔悴。
店家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說道:“前面啊,是長安城中最放蕩的浪子,每逢初一便支攤算命,仗著自己長得好看一些,凈騙城里的姑娘!依我看他算的卦一點(diǎn)也不準(zhǔn)!就是個江湖騙子!”
“店家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花,自封花半仙兒!”店家啐了一口,又抓起一個包子,狠狠地咬著。
姑娘喃喃:“花,半仙兒……”
店家偷偷拽過她身邊的男子,低聲道:“哪兒是個半仙,就是個妖怪,專迷姑娘家,公子,可要小心?!闭f著眼睛直往姑娘身上瞟。
“多謝店家?!蹦凶有Φ溃罄幼叩浇诌呺[蔽處。
“就是他,你當(dāng)真要去?”
“我等這么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男子帶著幾分擔(dān)憂,明知難以改變什么,卻仍是忍不住囑咐:“人間之事,我不能干預(yù),如果遇到危險,你身上有我一層神力……”
女子收回望著那個方向的眼神,看向男子,打斷他的囑咐?!八緲I(yè),你已經(jīng)幫我夠多了,接下來的事,我自己可以,謝謝你。”
司業(yè)扯了扯嘴角。“我們之間,不必言謝?!彼餐蚰莻€方向,好似透過人群,看到那個容顏出眾的男子。
“去吧,你的時間不多。”
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提步走去,頭也不回,她已經(jīng)等他很久了,終于就要見面……
“十月……”司業(yè)的呼喚消失在風(fēng)中,他只能看著十月的背影,背影中透著十月的堅定。
包子鋪的店家見十月朝花半仙的攤位走去,連忙四處找尋,方才還在邊上的男子,早已不見蹤影,心中暗嘆,又被迷惑一個!
十月停在人群之外,這里三層外三層的姑娘真是讓她犯難,站在外頭等著人群散去,好像少些氣勢,扒拉人群擠進(jìn)去,又少些風(fēng)度……
忽然空中轟隆一聲,雷聲大作!這些姑娘仿佛著了魔一般,驚嚇著跑開,一眨眼,原本人滿為患的攤位,變得冷冷清清。
十月回首,未見司業(yè),只得在心中暗道一聲多謝。
花半仙嚷嚷道:“別走??!回來!錢還沒給呢!錢!”好好的生意讓一聲驚雷攪合,這可如何是好?再一看,眼前還站著一位不是。他即刻換上笑顏沖十月拋去一個媚眼。
十月站在那,既未上前,也為離開,定定地看著他,面上不悲不喜,心中卻時喜時悲。
一陣熟悉感莫名襲來?!肮媚?,我們可曾見過?”
十月聞言,莞爾一笑。當(dāng)年他與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往后他們命運(yùn)便纏在一起。
春風(fēng)陣陣,卷起兩人的衣角,帶落開的正盛的迎春花,旋轉(zhuǎn)飄舞……
她走上前,在攤位前坐下,拾起桌上的迎春花。輕聲說道:“你依舊是那般模樣啊。”
“什么?”
“我是說,算卦?!?p> 花半仙頓時起了興致,怎么也得將這個月的生活費(fèi)賺回來才是!他理了理衣袍,裝模作樣問:“姑娘,想算些什么?”
“姻緣?!?p> 果然是!花半仙如是想?!肮媚锵仍谶@紙上寫下心中所想?!眮硭@兒算命的,十個姑娘有十個是為了算姻緣,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騙……啊不!小事一件。但他卻在看完十月所寫之后愣??!
十月寫著: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眾所周知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博古通今,人稱花半仙。但他真名卻極少人知曉,他名喚花自量,正是那不思量,自難忘的自量。他不得不佩服這位姑娘的手段實(shí)在是高,只是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未免凄慘了些……
花自量想十月這是在威脅他?轉(zhuǎn)念心生一計。
“在下方才為姑娘開啟天眼,看見姑娘命星南偏,是以有什么東西在南方召喚,仔細(xì)一看,正是紅鸞星動,由此可見,姑娘的良人應(yīng)在南方無疑?!?p> 十月冷哼一聲,包子鋪店家猜的沒錯,他就是個江湖騙子?!膀_子。”
“欸!姑娘!你這話就不對了!”花自量急忙反駁。“結(jié)論可能與你心中所想不同,但你也不能一口咬定我算的不準(zhǔn),你又未曾去過南方,你怎知你的姻緣不在南方?我可是城中有名的半仙,你不可毀我名聲!”
十月心里突然泛起一陣委屈,她的姻緣只有他,說好等她呢?便是這般嗎?這次又要將她騙去哪里?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失態(tài),十月轉(zhuǎn)身欲走。
花自量追上前,將她一把抓住?!肮媚铮覟槟汩_了天眼,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p> 十月曾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情景,他們該相視一笑,相擁而泣,互述衷腸……
最終只是淡淡道:“我沒錢。”
花自量見十月小臉煞白,眼眶通紅,心里有些難以言語的不爽快,剛想出言安慰,誰料十月一甩手,將他掀翻在地。
十月亦有些錯愕,而后一想,自己身上有司業(yè)一層神力,力道自然比一般人大些。她伸出手想將花自量扶起,花自量卻連滾帶爬地一溜煙跑沒了影。
花自量的師父可是個正經(jīng)的半仙,他云游前對花自量千叮嚀萬囑咐,要他遠(yuǎn)離怪力亂神之事,否則必有殺身之禍。方才十月一把將他甩飛,那豈是尋常女子該有的力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花自量哪兒還敢要錢,自然是保命第一。
十月獨(dú)自一人在街上游蕩,來往行人皆投去打量的眼光。十月行至河邊,借著河水,看著水中倒影。
形如枯槁,面色慘白,毫無人氣,怪不得他們都這般看她,可她本就不是人啊……
她走著走著在街市上發(fā)現(xiàn)一座樓,門匾掉落在地,窗上結(jié)滿蛛網(wǎng),在熱鬧的街市中它無聲無息地立著,顯得格格不入,就像十月于這人間一般。
十月翻起門匾,上書“煙雨樓”三個大字,這三個字娟秀而又瀟灑,十月再熟悉不過,只是煙雨樓該在渝州城才對,怎會出現(xiàn)在長安?又怎會是這般破敗的樣子?
十月推門而入,樓中昏暗一片,她隨手一揮點(diǎn)燃燭燈,這才看清樓中擺設(shè)皆是破舊不堪,這個煙雨樓遠(yuǎn)沒有她記憶中那般繁華,當(dāng)年一座樓堪比一座城的景象,早已一去不復(fù)返。
十月窩在高臺上,她與這個世間相差千年,她在這世上不再有親人、朋友,甚至沒有一個可容身之所。物是人非原來是這般令人無可奈何,卻又止不住難受……
她也不知在樓中待了多久,司業(yè)來時,她只覺著手腳發(fā)麻。
“如何?還站的起來嗎?”
十月動動手腳,站起身,自嘲道:“手腳發(fā)麻的感覺跟真的人一樣?!?p> “你現(xiàn)在本就和一個正常人無異?!彼緲I(yè)手里提著一籠包子,正是早些時候遇見的那家包子鋪的包子?!澳悻F(xiàn)在會感覺手腳發(fā)麻,還會餓。”
十月接過包子。“你這么一說還真是?!?p> 她越是裝作若無其事,越是危險。司業(yè)不得不提醒她:“你時間不多?!?p> “我知道?!?p> “那你為何不去找他?”
“司業(yè)……”十月放下手中的包子?!八埠茫瑹熡陿且擦T,都不是當(dāng)年的模樣,我見到他,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你腦海中還有一千年前的記憶,可花自量已輪回十世,你與他再見對你來說是久別重逢,對他來說卻是初見。不如我鎖住你的前世記憶,讓你重新與他認(rèn)識一回吧?!?p> “不?!笔?lián)u搖頭?!澳阏f的對,我與他是重頭再來,我明白的,我會再去找他。你放心吧?!?p> 實(shí)則她心里更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強(qiáng)求而來,她怕她忘記之后,他們只能漸行漸遠(yuǎn),如何能重頭再來呢?
司業(yè)嘆了口氣,十月若是那么容易放下過去,便不會執(zhí)念千年,多說無益,索性消失。
十月對著空無一人的夜色,心中卻不似方才那般孤寂,因?yàn)樗芨杏X到有一人在夜色中,默默地相伴,千年來從未變過。
她問自己,苦等千年就是為了在此處悲春傷秋?難道她就不想知道,念念不忘是否能有回響?
她的眼前出現(xiàn)似有似無的畫面,那些畫面都是她,是歡樂恣意的她,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她,是受人追捧的她……那個才是真的她,而不是倒影中那個她。
她漸漸地?fù)P起嘴角,對著夜色柔聲道:“司業(yè),謝謝你?!彼緲I(yè)讓她看到這些的用意,她明白了。
夜色中,司業(yè)顯出身形?!拔乙姷侥銜r,你什么也不在乎,故什么也無法傷害你。很高興又能見到這樣的你?!?p> “你的身份在人間不便多留,回去吧。”
司業(yè)點(diǎn)點(diǎn)頭,末了不忘囑咐?!澳愕臅r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