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量!花自量!開門吶!我是沈綰!”
“你是死是活倒是出個聲??!”
“花自量!我要率人破門了!”
沈綰并未妄言,當真破門而入,衙役齊刷刷地列在院中,院中并無花自量的身影,她不禁嘆氣,心道破開第一道門,還有一道!于是又至花自量房門前。
喊著:“花自量!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頭!”
“你若是不開門!我便掀了你的房頂!”
院子另一間房門應聲而開,花自量語氣戲謔,“沈大小姐,這算是擅闖民宅?”
沈綰快步走近,雙手抵著門,生怕他又關上門,而后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他。
他也未躲開,難得端正地站著,任由沈綰打量。
說起來,確實是他的不是。自那日煙雨樓他想起一切,硬是將沈綰趕出煙雨樓,而后便閉門不見,送的吃食和水也被拒于門外,那是他的的確確失了生的念頭,想著他便在煙雨樓中靠著思念了卻余生,死了便以煙雨樓為冢。
沈綰花了好些辦法,均不得果,她不明白,他沒想起時,尚斗志滿滿,想起一切后,反倒了無生意。只好派人監(jiān)視著煙雨樓的一舉一動。
直到他重新踏出煙雨樓的大門,又將自己鎖緊自家院子中。沈綰氣急,心想煙雨樓礙于爹爹在,動不得,難不成還動不得你一座小院,于是才有了今日這么一出。
索性他看起來,一切均好,不似那日一心求死的模樣。
“你這些日子是做什么!不吃不喝,要死便干脆些!省得旁人多費心思!”心中一顆大石落下,她不禁口不擇言。
花自量淺淺一笑,“下回,定死的干脆些?!?p> “莫說下回!今日咱們便割袍斷義,明日你愛何時死,何時死!”
“勞心了,兄弟。”
沈綰深深剮了其一眼,這才收起玩笑,問:“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說來話長?!被ㄗ粤开q豫著該從何說起,又想十月之事令他一人承擔便可,何必告訴沈綰,平添負罪感,于是言簡意賅道:“十月不是人,但她絕不會傷人,你只需要知曉這一點便好,另外,我有一事需你相助?!?p> 沈綰聞言先是一驚,不是人?難不成是鬼?再想著花自量的師父乃修道之士,他說不傷人,便該是不會傷人才是,遂放下心,帶著幾分倨傲,道:“先說說看是何事,本小姐考慮看看?!?p> “知府轄內(nèi)可有怪事發(fā)生?若有可否盡數(shù)告知于我?!?p> “你愿助我爹捉鬼?”沈綰訝異,“你對鬼怪之事向來敬而遠之的?!?p> “今時不同往日,我?guī)煾阜ㄐg高強,當?shù)茏幼匀灰衅湟吕?!”他信誓旦旦的模樣,瞧著不像是說笑。
沈綰稍加思忖道:“城西的村子,一入夜田地中便傳出奇怪的叫喊,有村民前去查看,竟發(fā)現(xiàn)一名白衣女鬼在田中啃食幼童,我爹派了許多人去捉拿,然而那女鬼行蹤不定,多次捉拿未果,村民們被滲人的叫聲驚擾,夜夜不得安寧?!?p> “我明白了,謝過!”花自量轉身,趁沈綰不備,關上房門。
“欸!”沈綰拍了拍門,“花自量!”
已是無人應答,她對著門嘟囔著:“過河拆橋!”而后帶著一眾衙役,浩浩蕩蕩離去。
這夜,花自量收拾妥當,他并無法術,這些天便熟背百鬼記中所有的捉鬼陣法,他一反常態(tài)并不為別的,正是為了尋回十月。
十月是鬼,他除了問鬼別無他法,懷中揣著師父留給他救命的黃符,他輕輕拍了拍胸口,這些黃符以他的壽命為祭,師父一共也只留下三張,一張用在食嬰鬼身上,懷中揣著兩張。
他知道輕易不敢用這兩張黃符,否則他命不久矣。但他也知道,若他不主動去尋十月的下落,他與十月此生將無法再見。
月光灑落,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
在遇見十月以前,他以為孤苦一生也不過如此,但遇見十月之后,他才明白,若不能和十月在一起,他活著的每一天都毫無意義。
他邁向鬼怪的腳步從未如今日這般急切,心中有從未有過的巨大勇氣,這是十月帶給他的。
包里的思慕盞閃著流光,方才出門時,不過是多看了一眼,也不知為何將它也帶上了,心中不禁懊惱,帶這么個好看的盞有何用?還能助他捉鬼不成?
思慕盞流光更甚,他不禁莞爾,會這樣閃光的盞,即使不能助他捉鬼,助助興也是好的。
越靠近村莊,凄厲的鬼聲越清晰,聽著不像是啃食的聲音,反倒像是哭聲,他壯著膽子靠近,剛踏入田野內(nèi),哭聲瞬止,女鬼回頭看著他,猛地朝他撲去。
猝不及防,他只好拔腿便跑。秋收已過,田野中一覽無余,無處藏身,且泥土凝結成塊,跑在上頭相當絆腳。
他一邊跑一邊踹開腳邊的土塊,土塊十分結實,踹開之后翻滾幾圈仍完好無俗。見此,他頓時計上心頭。
女鬼察覺花自量帶著她在田野中繞圈子,氣惱不已,瞬間提速,眼看便要撲倒他時,他突然蹲下身,縮成一團。女鬼撲了個空,回過身,卻見花自量得意一笑。
他手中握著一只土塊,正是方才蹲下時撿起的,他后撤一步,放下土塊,口中念決:“陣起!”
田野中頓時筑起一座陣法,列陣之物便是方才他踹開的那些土塊,此陣猶如一道城墻,將女鬼圍困其中。
他這才有機會打量眼前的女鬼,確如話本所言那般青面獠牙,目露兇光,一頭長發(fā)散亂,一身白衣臟污不堪。
而女鬼無可奈何,只能盯著花自量,呲著獠牙,依舊兇狠。
他鼓了鼓氣試探問道:“你會說話嗎?”
回應他的只有嘶吼,心中不免失望,與此同時,他聽見女鬼嘶吼著似乎在喊:“我要報仇!讓我報仇!”
他頓時驚喜,“你會說話?你嗓子壞了?”原來她是因聲音沙啞,說話時聽起來便如同嘶吼。
“報仇!我要報仇!”她說來說去只有報仇一事。
“你要報什么仇?”
“報仇!報仇!”她忽然撲上前,不顧陣法阻攔,伸著手相似要抓住什么。
他順著她的手低下頭,包里的盞依舊泛著流光,他拿出盞,左右搖晃,女鬼的目光死死地跟著。
“你想要這個?”
回應他的是一聲嘶吼,他沒聽清,但心中慶幸,終于不是報仇二字!
“你想要,我可以給你,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p> 她盯著思慕盞,并未出聲,眼中兇狠之意減退。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如何能找到鬼?”他看著她有些疑惑的樣子,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如何能找到一個不愿意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鬼?聽說你們鬼是不會死的,我想她肯定是恨我怨我,不愿再見我,所以只能由我來找到她?!?p> “不可能!”女鬼憤然道:“世間男子皆是負心人!他答應與我黃泉與共,實則是騙我去死。我在地獄中受盡折磨,苦苦等他,他卻在人間娶妻生子!他敢與別人兒孫滿堂,我便要他斷子絕孫!”
只見女鬼霎時間怨氣驟增,陣法內(nèi)凝結起一股濃黑的幽怨之氣,再這樣下去,這陣法定困不住她。
花自量只好再取土塊,想著再筑一座法陣,卻一不留神,踩中先前筑陣的土塊,土塊咔的一聲碎裂開。
他顫巍地回過頭,法陣已破,女鬼裹著巨大怨氣,迎面襲來。
思慕盞流光綻放,怨氣煙消云散,女鬼的脖子被一只纖細的手掌擒住,她再無半點兇狠,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手掌的主人捏著她的脖子,“縱有千般苦,你也不該害人性命,你殺了他一家,當真覺得爽快嗎?”言語帶著些許溫潤。
她從未見過溫婉如此的女子,被她捏著脖子時,她恍然,被執(zhí)念控制的幾十年里,她不曾有一刻爽快過……
她側過頭看向花自量,對他說:“鬼,也會死,會魂飛魄散。”
然而花自量卻無法聽見,此時的他已然暈厥。
“小花,我不僅能助興,還能捉鬼?!彼郎\淺地笑著,伸出手擦去他臉上的灰,她看著他的模樣入了定。
我知曉這一年來你所發(fā)生的一切,知曉你苦苦尋我,但那時你失去了記憶,你尋的是一個叫做十月的人,而我是鬼。果不其然,你記起我的身份后,便不愿再尋我。如今又為何要尋我?你向來怕鬼,現(xiàn)在硬著頭皮捉鬼,只是想知道如何能找到我嗎?
找到我,然后親手殺了我。
十月重回思慕盞中,她牽掛他,卻弄不清到底是對千年前的他仍有執(zhí)念,還是對如今的他真有愛意。
花自量醒來時,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和身體,心中訝異,竟然沒事!再環(huán)顧四周,怨氣已消,女鬼沒了蹤跡,田野中也沒了怪異的鬼聲。
他自然不會自大地以為,他解決了女鬼,是誰救了他?是她!一定是她!
“十月!十月!我知道你在這!你出來啊!十月!”
回應他的只有悠蕩空谷的回聲,以及思慕盞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