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鬼就能見到她嗎？這本是霾的一句無心之言，卻縈繞在花自量腦海中。
他一直在人世間尋找十月的蹤跡，為何不能換一種方式呢？
“十月，你已不在我身邊了嗎？與霾相斗時(shí)幾次遇險(xiǎn)，我都以為你會出現(xiàn)?！闭f到這他自嘲一笑，“我憑什么奢求你會救我呢？”
此刻他正坐在煙雨樓中十月房內(nèi)的床上，“一年前，就是在這里我們互表心意，也是在這里我發(fā)現(xiàn)了你的身份?！?p> 思慕盞在一旁的桌上，泛著淡淡流光，如無風(fēng)的湖面那樣平靜。
“我想告訴你，我從未想過要傷你分毫，更不想要你性命，我只是怯懦，我……”指尖緊緊地扣著床榻，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呢？“或許在你眼中，連我那日的心意，也被當(dāng)成是利用你的說辭?！?p> “那日你問我，是否人鬼殊途，除鬼務(wù)盡，如今我有答案了，我想當(dāng)面告訴你我的答案。”
不知何時(shí)，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匕首，他轉(zhuǎn)動(dòng)匕首，尖刃朝著他的胸口。
“聽說人死后，入地府，判官賞賜七日時(shí)光讓鬼魂與親人告別。在這世上，我并無親人，也許我能用這七日尋到你?！彼哪樕蠏熘鴾\淺的笑意，一如十月那般。
“師父說我命有大劫，要我遠(yuǎn)離鬼怪，我想他說的大劫就是你，早知如此，我想早些歷劫，便能早些遇見你?！?p> “若人鬼殊途，那我變成鬼，與你同道?！?p> 他的手高高揚(yáng)起，朝著心口用力。
“不要！”
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他刺向心口的手，他呆呆地望著思慕盞的方向。
思慕盞流光四溢，整間屋子像似盛滿星河，星河逐漸匯聚，幻化成人型。女子的容顏逐漸清晰，她的雙眉緊擰，雙眼含怒，雙唇緊閉，雙手攥拳。
忽地她莞爾一笑，心想小花呆傻的模樣真有意思，“呆子，人死后，入地府，進(jìn)輪回，并無頭七一說?！?p> 花自量仍是呆著，一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生怕驚擾了眼前的夢境。
“呆子，像你這種自行了斷的，還需進(jìn)枉死地獄折磨一番?！彼哪樕嫌謸P(yáng)起那淡淡的笑意。
他想沖上前攬她入懷，告訴她心中思念，卻怕她還記恨著他，他想道歉，想任由她打罵出氣，卻怕她一氣之下又消失不見。
除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逐漸落下，他不敢妄動(dòng)一絲一毫。
小花的眼淚晶瑩剔透的，她能從里頭看見自己。她想世上怎會有拿自己性命做賭注的騙局呢？她曾那樣相信過他，為何不再信他一回呢？他寧愿做鬼也要與她同道，她又怎么忍心看他傷害自己。
無論是千年前的他，還是千年后的他，都愿為愛放掉生死，唯一不同的是，千年后的小花愛的是自己。
這是她執(zhí)念千年唯一想要的，真或假，她如何分辨不出。她相信小花真的愛她，而她愛小花，千年未改。
“呆子，人鬼殊途，除鬼務(wù)盡嗎？”
他抹掉淚，“人鬼均有善惡之分，善惡殊途，你我同道?！闭Z音哽咽不已。
他們不知如何靠近彼此，只是恍然間便近在咫尺，他伸出手?jǐn)埶霊?，手微微顫，心中大喜，他終于如愿以償。
“我喜歡你，無論你是人是鬼，你就是你?！?p> “若我早些告訴你我的身份，你還會喜歡我嗎？”
“會。”他斬釘截鐵道，低下頭定定地看著她，“一開始，我也許會害怕，會做錯(cuò)事，但我依舊會喜歡你，你的一舉一動(dòng)，一顰一笑早已在我腦海中，令我念念不忘?！?p> 十月也回望著他，知曉他慣來會說情話，卻不知情話這般撩人心魂。
他不禁想起她被問道的陣法傷得痛苦不堪，更收緊懷抱，眼中布滿憐惜，“對不起，都是我的錯(cuò)?！?p> “我知道并非你所愿，你也是受問道蒙蔽。你不知道那個(gè)陣法會傷到我，他們對你用了定身符，而你為救我硬生生沖破定身符，這些司業(yè)都告訴過我。”她輕撫著他的背，語氣溫柔，“所以，我不怪你。”
“還有司業(yè)抹去你的記憶，可你仍然能想起我，且從未放棄尋我，這一年來，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看你受苦，卻一直不現(xiàn)身。”她一邊說著，一邊想自己可真是狠心，“因?yàn)槲液ε?，害怕你因我的身份而恐懼，害怕你介意，害怕人鬼殊途。?p> 他抬起雙手，拭去十月臉頰上的淚水，俯身親吻她的唇。唇瓣微涼，十月一瞬呆滯，而后青澀地回應(yīng)。
雙唇逐漸升溫，柔軟而緊貼，這個(gè)吻帶著他苦尋終得的思念，從淺嘗至留戀，像品嘗世間最美味的珍饈，溫柔包裹，舔舐回味。
千年來她與小花從未這樣親近，她羞怯躲閃，他便循循善誘，她終是難抵誘惑，隨他索取，也索取他。此刻她才覺著，自己完完全全地?fù)碛兴?p> 誰對誰錯(cuò)？誰虧欠誰呢？終歸是愛意將一切撫平，將兩顆心緊緊相系，從此后，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花自量！自量！城南，城南鬧鬼啦！快去！”沈綰咋咋呼呼地闖進(jìn)煙雨樓，邊跑邊嚷嚷。
花自量看著十月聳聳肩，兩人相視一笑，他拉開房門，“沈大小姐，你可是知府大人之女，好歹拿出點(diǎn)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p> “外人看我自是端莊，你我兄弟無須多禮?！鄙蚓U笑著走近，“欸，這位姑娘是……”
十月上前，與花自量并肩而立，面上帶著淺笑，款款施禮，回道：“我是十月?！?p> 沈綰恍然大悟，指著十月驚呼：“你就是自量一直找的十月！”又覺著此舉有些失禮，頓時(shí)收回手，回禮道：“有禮了?！?p> “城南鬧鬼，走！捉鬼去！”花自量牽起十月的手，邊往外走。
沈綰將他攔住，抱怨：“人家姑娘為何要同你捉鬼去，人剛尋回，便要隨你涉險(xiǎn)，好沒天理！”
“她自然要隨我同去。”花自量側(cè)頭看著十月，眼中笑意滿滿，“對嗎？”
十月點(diǎn)點(diǎn)頭，隨手抓起思慕盞，而后兩人攜手同去，花自量只丟下一句話給沈綰，“沈大小姐，備好酒菜，為我們接風(fēng)洗塵。”
沈綰怔怔望著那兩人的背影，不禁想起一句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十月不在之時(shí)，他每一次出行皆視死如歸，而如今十月陪在他身側(cè)，他的每一次出行均有歸期。
她不禁感嘆，如此甚好！她不必?fù)?dān)心英雄不歸，只需備好酒菜，靜候佳音。
兩人走在路上，十月忍不住打趣：“沈姑娘對你，可謂情誼深厚?！?p> 花自量挑了挑眉，“那是自然。”頗為得意，反倒打趣她，“你可是吃味了？”
她也起了興趣，佯裝介意，不理會他。
“她幫了我許多，我很感激她，她是個(gè)豁達(dá)的女子，今后定能遇到令她真心喜歡的男子。”
“她一定會的?！眱扇穗p手緊握，望著彼此，滿懷深情。
花自量忽地想起什么，拿出放在包里的思慕盞，流光不再，看起來僅比普通的盞好看一些罷了。
他問：“此前，你便是在這盞里？”
十月點(diǎn)頭，接過思慕盞，“是它在關(guān)鍵時(shí)封住我的三魂七魄，保我性命，我才有機(jī)會再次與你相見?！币彩撬o她幻化人形的機(jī)會，她才能在千年后，與他相遇。
“真是個(gè)好盞兒！”
十月噗嗤一笑，“它可是地府神器，名喚思慕盞?！?p> “思慕盞……”花自量喃喃，由衷夸贊道：“好名字！”
“何以見得？”
“思念，日久彌新，足以抵抗時(shí)間，而愛慕，山?？善剑隳芎硠?dòng)天地?！?p> 怪不得，它能成為地府神器。
“所以，城西田野中，果真是你救得我?！被ㄗ粤繗g喜異常，伸出手輕點(diǎn)十月鼻尖，毫不掩飾地夸贊，“看不出來，我的十月竟是個(gè)厲害的鬼！”
十月臉頰微紅，“其實(shí)我本是個(gè)普通的鬼，因司業(yè)渡我神力，才有的法力，如今，我與一般的鬼又不同，他們自行修習(xí)的法術(shù)，多為邪術(shù)，而我身上乃是純正神力，故我其實(shí)是一只鬼靈?！?p> 他頭一回聽十月如此細(xì)致地談?wù)撍纳矸?，既新奇又有趣。“這么說來，司業(yè)的身份是神？那守凈？”
“司業(yè)與守凈均為地府神官，司業(yè)為轉(zhuǎn)輪王，掌管十殿，也就是輪回轉(zhuǎn)世之事，而守凈為仵官王，掌管四殿，因其為十殿閻羅中唯一的女子，故手底下雖有十六小地獄，卻基本無事可做?！?p> 十月見花自量聽著頻頻點(diǎn)頭，笑道：“其中還有許多你不知曉的事，日后遇上了再與你細(xì)說，如今先辦正事要緊?！?p> 城南因鬧鬼一事，人心惶惶，酉時(shí)剛過，街市上便空無一人，氣氛怪異陰森。
兩人行于路上，格外小心。
十月未免花自量心中害怕，主動(dòng)挑起話題：“你已尋到我，為何還要來捉鬼？”
花自量牽著她的手握緊，眉眼間毫無恐懼，認(rèn)真而又溫柔地回答：“世上的鬼并非都是傷人害命的惡鬼，也有如你，如霾一般的，他們需要人的幫助，我想這才是修道之人正緊該做之事，我想幫他們?！?p> “小花，你現(xiàn)在的模樣，像個(gè)英雄?！笔卵壑胁ü怍贼裕笠缰绨?。
他有此想法，均由十月而起，他因她才勇。但他卻嘴角一揚(yáng)，得意萬分道：“小爺，我本就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