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山城西南角。
寧平街。
盡管心里已經(jīng)有了準備,但朝賀站在塔樓上目睹那成片癱倒的尸體時,他還是胃里一陣抽搐。
恐懼無言地從心底蔓延開來,透骨噬髓。
唯獨街頭那口井邊還有十幾個活人,但他們都趴在地上泡在水里,不停地喝從井中涌出的水。
外面也有穿著補丁的鄉(xiāng)民踉踉蹌蹌地走進來,肚大如球,嘴里還念叨著:水……水……然后毅然決然地撲向那口井。
井水平緩地淌過青石縫隙,寂靜無聲地蔓延到整個泥濘的街道。
路邊窩棚里傳來虛弱聲音,有泡脹發(fā)白的手臂從縫隙里伸出,擋住鄉(xiāng)民枯瘦的小腿。
鄉(xiāng)民猛地摔倒在地,肚皮承受不住啪地炸開,源源不斷的血水從他大張的嘴中淌出,整個人面目猙獰地在地上扭動兩下,枯瘦擺動的四肢和被水撐的寬大的肚皮讓他像個被踩扁甲蟲。
朝賀看見摔倒那人肚子里飆出一截腸子,甩著屎糞搭到一具死尸嘴上時,他終于忍不住吐了。
“快,快去叫甘?。】臁瓏I!”
塔樓里飄出酸臭味,一名侍衛(wèi)匆匆從樓上跑下。
……
……
城主府地下二十丈。
朝賀做夢也想不到甘印在自己屁股底下挖了個宮殿出來。
鼻梁挺拔、五官深邃的混血男人正靠在軟榻上翻閱情報。
他面前半跪一人,如果厲九川在這里就能認出是猲四六。
“寧平街水井初步搜查是有一具尸體在下面,但下去撈尸的傳承者都死了,傳承度最高的一個是猲狙,傳承度十五,死得無聲無息。”
在這個偏僻的邊境小城,傳承度三十都是頂尖的高手,而十以上的人能在城中來去自如,二十以上能橫著走。
甘印丟給他一張紙箋,猲四六定睛看過,上面寫著隱市曾經(jīng)有人發(fā)布任務,內(nèi)容就是寧平街撈尸。
旁邊還記著一行小字,唯獨水行生還。
“去查查水行是什么人?!?p> “是?!?p> 猲四六剛轉身,甘印的聲音再度響起。
“等等,順便通知朝賀,讓城中百姓別取水,要喝只能喝已經(jīng)存下的,所謂疫病都是從水中來?!?p> “是,大人。”
要去查水行自然得去隱市,解鈴還須系鈴人。
猲四六來到二樓推開第三扇門,里面空無一人,只有個老婦在打掃地板。
“執(zhí)筆們呢?”猲四六眉頭再添三分陰郁。
“回大人,都去外面找人了,還有些大人去寧平街了,說是哪里發(fā)了疫病,很是兇險,最近莫要亂喝水。”老婦放下掃帚,慢慢答道。
她認得猲四六是山神殿的人。
“找誰?是不是叫水行的?”
“對,說是您們那邊的人,還是個水德傳承來著……”
猲四六頭皮一激靈,轉頭又狂奔出去。
他出門找了就近一家肉鋪,還沒跟販子聊兩句,就看見一群百姓平民拿著鍋碗瓢盆往外走。
“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城主派兵把守水源,不準城中百姓取水,這不是要去討公道了嘛?哪兒有人能不喝水的?”粗脖子的肉販笑了笑,默默把自己拿出來的大盆放到腳下。
“水里有疫,不能喝。”猲四六簡單交代了一句,無視了肉販子驟然變化的神色,“查查厲九川……哦,就是冉一的行蹤,快點,現(xiàn)在就要!”
說到后半句,他口氣不自覺地變重。
“是是是……”
肉販子進屋從角落一個籠子里掏出來一只黑漆漆的黃嘴鳥兒,抄起木炭在一張布帛上寫了字,往它身上綁的小信筒里塞進去,然后從后院把鳥兒放飛。
做完這些,粗脖子肉販走出來開始切肉、剁肉,這是“肉販們”的習慣,處理好的肉會交給來問話的傳承者,有時候他們不要就留著自己吃。
待粗脖子把肉剁好,正要裝進荷葉扎起來,猲四六沖他揮手手道:“我不要,你自己留著吃吧,鳥回來了?!?p> 放下手中翠綠的荷葉,粗脖子到后院一看,什么都沒有,再抬頭的時候,只見一只黑羽黃嘴鳥兒乖巧地落在肩上。
這就是傳承者們的能耐,粗脖子感慨一下,打開竹筒,看過內(nèi)容后將布帛丟進火灶,然后來到前堂邊包肉便道:“大人,冉一接了平山礦的任務,早就出城了?!?p> 猲四六面色不變,仿佛早料到了會如此麻煩。
沒有停歇,他直接出了城。
天知道傳承度不到五的冉遺是怎么在寧平街水井里活下來的,無論如何,先把人帶回去才是重點。
與此同時,一行三個執(zhí)筆在城外奔走。
“早都說了這事需要額外注意,當時你還與我爭辯,看看現(xiàn)在這后果!”一位身材魁梧的灰袍執(zhí)筆邊跑邊呵斥道。
“我哪兒知道會這樣!”被罵的是個黑袍男人,身形瘦削,“繁冊上每日都要記那么多東西,未必我還一字一字去看?!你問問黃昭,他也是交班就把繁冊背一遍嗎?”
稍稍靠后的黃袍執(zhí)筆暗罵一聲,自己什么都沒做,騷味到惹過來了,這辛榛果然是個蠢貨。
“剛交班自然來不及全看,但閑時還是會翻的,畢竟是規(guī)矩?!?p> 黃昭淡淡解釋一句,口氣也不怎么好,旁邊爭執(zhí)的兩人暫時安靜下了。
只是灰袍一想到母親還住在城里,自己卻因為任務無法陪伴她,胸中頓時又憋了一口郁氣。
他忍不住開口憤憤道:“你走得這么慢!待會過去水行早就被山神殿的人帶走了,還輪得上我們?”
黑袍辛榛頓時惱怒道:“黃昭比我還慢,你怎么就逮著我說?王顯,你就是故意找事!”
王顯冷笑道:“故意找事?你得罪了水行也好意思說!他發(fā)現(xiàn)任務有異是過來上報了吧?執(zhí)筆理應做以記錄,但凡你不陰損人,也不至于半點消息都不清楚,用得著跟山神殿搶人嗎?!”
“好了好了,都別扯了!”黃昭不耐煩地攔在二人中間,“越扯跑得越慢……”
話說到一半,一道灰色影子嗖地從三人面前掠過,快得不像話。
“不好,是山神殿的猲四六!”黃昭大急,速度猛然提升一截,“他傳承度雖然受傷后跌破三十,但也有二十七八,去晚了我們可就沒戲了!”
辛榛和王顯也都閉上嘴加足了力氣狂奔,任務失敗,受罰的可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