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洛對泠一直很嚴格甚至嚴苛。泠一開始還以為是他哪里得罪了這位上司,后來時間長了才知道這是這位上司的一貫風(fēng)格。他想起凡人的一個詞,叫不怒而威。
泠明白自己的修為之所以突飛猛進也多虧了水神的嚴格要求,便也從不抱怨。禹洛對他的提攜遠遠超出了一宮主神對童子的提攜,他甚至偶爾還會讓他進書房和他議事。
泠有時回想起來,覺得相比凡間的故土,若水宮更像是他的家。
有時候禹洛去龍宮留他一人在若水宮讀書。許多書是與龍族有關(guān)的。泠讀到一些有趣的或晦澀的部分也會向禹洛請教,禹洛也一直不吝賜教。禹洛是個好老師,因此,泠雖然沒有去過龍宮,但對龍族以及天庭與龍宮的關(guān)系也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
龍族與天宮原本是兩個體系,后來因為龍宮對凡間有不可忽視的干涉作用,所以天庭便收服了龍宮為藩屬國,分給龍宮協(xié)調(diào)治水權(quán),并將其劃與若水宮對接。
理論上來講,龍族和天族的神仙都可千萬年長生不老,但有些神仙實在活得太久,便也顯出一些衰老,又老了成千上萬年,最終也消散了。
相比天族,龍族的這個接近無限的生命期限比天族短了一些。
因此,這么多年過去,天帝還是當(dāng)初的天帝,而當(dāng)初和天庭定下盟約的龍王已經(jīng)過世了,現(xiàn)任的龍王看起來也有些老態(tài)龍鐘之相。
先龍王是一個平和厭戰(zhàn)的人,而現(xiàn)任龍王據(jù)說卻對他父親的統(tǒng)治哲學(xué)不以為然,但他執(zhí)政以來倒也沒有公然反對天庭的行為。反而是天庭流傳著禹洛不大喜歡這位龍王的說法,不過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禹洪還在的時候的事了。
自禹洪去世后,禹洛也變得和他一樣,沒人能看出他的喜惡了。甚至有些神仙打趣說當(dāng)年死在凡間的可能是禹洛而不是禹洪。
泠是和禹洛一起聽到這個所謂的俏皮話的。那日禹洛正在院墻下仰頭站著,泠好奇水神在做什么便也走上前,發(fā)現(xiàn)他是在研究墻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一道小小的裂紋。
這時他們聽到墻外的幾個小宮娥,正在說著那些話。泠聽出她們玩笑的語氣,卻并不覺得這個玩笑好笑。他蹙起眉頭,想出去攔下她們,但又覺得不妥,于是詢問地看向禹洛。
禹洛自然也聽到了。他見泠看他,仿佛是看穿了泠的想法一般,道:“你不是也覺得不該直接沖出去嗎?”
泠皺起眉頭。在這種事上忍氣吞聲不像水神一貫的做派。
果真,禹洛緊接著便朝著墻淺笑著道:“有人說這話大概是因為還沒親身經(jīng)歷過這種事?!?p> 泠卻聽出水神方才雖輕聲淺笑但中氣十足而且重音很明顯地放在了“親身”二字上,墻那頭一定聽得和他在這頭聽得一樣真切。
果真,墻那頭的說話聲戛然而止,片刻后便是倉皇而去的腳步聲。
泠想來想去,怎么都覺得這話暗藏著威脅的意味,聽起來像是水神要出手滅了她們親近之人一般。泠想到這里,覺得水神太不好惹了。
此時禹洛卻好像又一次看穿了泠一般,道:“你不必替她們擔(dān)心,我不預(yù)備將誰怎么樣。畢竟禹洪之死與她們無半點干系。這種沒造成實際損失的言語上的冒犯,言語上還回去便是了?!?p> 禹洛意興闌珊,轉(zhuǎn)身要回房間,突然又道:“但是至于她們知不知道我其實并不想謀害誰,我便不知了。”
泠的眉毛不禁飛了起來,覺得水神實在是高。水神的言外之意無非是他明明不會出手,但就是要那兩個小宮娥擔(dān)驚受怕。
泠看水神要回房間,于是問道:“神君,墻上那道縫怎么辦?”
禹洛輕快地回答道:“哦,你補上吧?!?p> 泠朝禹洛行了禮答應(yīng)下來,待禹洛走遠了,泠轉(zhuǎn)身看著墻上的縫,不禁笑了。
瞧水神離開時的樣子像是已把惱人的事拋諸腦后,但又讓那兩個宮娥自己去消受一陣子她們毫無同情心又失言的過錯。水神方才仿佛使出了一招反彈。泠由衷感嘆要跟水神學(xué)的比自己預(yù)想得還要多。
泠朝墻上那縫隙揮了揮手,那縫隙便愈合了。
泠打量了一下那處完好如初的圍墻,笑了笑便又去找禹洛討書讀了。
再說可追。自從表白成功,敖明就毫不吝嗇地表露著對菡娘的關(guān)愛之情。他也終于可以毫不掩飾龍王謀反帶給他的對菡娘的擔(dān)心。他整日緊張兮兮地不敢讓菡娘一人出門。菡娘買菜他跟著,菡娘買布他跟著,菡娘去道觀他也跟著。
雖然很久以來敖明是菡娘唯一親近的人,但是現(xiàn)在敖明這樣寸步不離的陪伴菡娘也有些吃不消了。
于是菡娘一天晚上熄燈后很苦惱地求喬思支招。
喬思笑道:“敖明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我愛莫能助?!?p> 菡娘往喬思的方向挪了挪,道:“可我們原本一直保持的距離突然一下沒有了?!?p> 喬思仰面躺著,盯著黑洞洞的天花板,試圖理解菡娘這抽象的煩惱。
菡娘見喬思不做聲,便繼續(xù)解釋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就是在不同的人面前你自己也變得不同了?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是性格上像變了個人一樣?!?p> 這下具體多了。喬思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是,于是道:“有過啊,就好比我覺得我在你身邊就還算是個成熟的人,我可以心平氣和地聽你的煩惱,給你建議,但是在以前的朋友面前就完全不是這樣,我跟他們在一起就更愛玩鬧一些,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扮演穩(wěn)重的角色的幾乎永遠不是我。但這兩個都是真實的我,我并沒有在偽裝?!?p> 菡娘在黑暗中連連點頭,點著點著想到喬思看不見,便道:“我覺得我買菜的時候跟在家里的時候完全不是一個人。”
喬思好奇地問道:“怎么?你買菜的時候難道變成了個潑婦不成?”
菡娘哼哼道:“也不是。只是我喜歡和我常去買東西的店家聊天,沒什么要義但話又很多的那種聊天。我覺得我在家里完全不是這樣的。但是我覺得這大概只是因為集市上熱鬧的氛圍和家里的氛圍全然不同?!?p> 喬思點點頭。菡娘平時在這個幽靜雅致的家里時一直像出水芙蓉般純凈又溫柔嫻靜,但她在熱鬧的、人人七嘴八舌的菜市場里卻自然而然略有市井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