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燕國

　　說著，姜兒就要下拜，程魚扶起她，大笑：“要講尊卑那一套吧？在程家我說了算！那套不管用！”

　　頓了頓，程魚正色，目光縹緲起來：“我這幾年跟著先生走過很多地方，見到的人啊，是超出了仕庶定義的有趣，看過的風景啊，是遠過了民間廟堂的精彩。所以姜兒，你做姜兒就好，我也做子沅就好?！?p>　　姜兒眼眶都紅了。執(zhí)意要給程魚一拜，鄭重的喚了她，子沅。

　　她或許也不會想到，就是這一聲子沅，向她如同永夜的命運，伸出了手。

　　當然都是后話了。

　　這廂，姜兒落座，程魚推了棗糕過來：“昨兒見你喜歡吃，今天叫小廚房多做了?！?p>　　姜兒道謝，想了想：“只有你我用么？”

　　程魚看了眼園子，生疑：“你沒見著子初兄長？我以為他跟你一塊兒過來呢！”

　　“路過……他在園子里練武?！苯獌夯卮稹?p>　　程魚更疑惑了：“還在練？不會呀，他已經(jīng)練了一上午了，方才要了清水皂角，都開始擦洗刀了?！?p>　　姜兒不說話了，低頭用飯。程魚叫奴仆去叫魏涼，笑他是個武癡，耍起刀來不覺得餓。

　　“景吾君讓妾隨子沅學禮，我們何時進學？”姜兒又問。

　　程魚大笑：“那就是個幌子！說了，明面上是學禮，實則是抬你身份！姜兒以后要做夫人了！”

　　姜兒頓時臉紅到了脖頸。

　　《周禮》載：“天子后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

　　諸侯國無天子，王至尊，故王后為最高階，余者同周禮。御妻為最低，夫人僅次于后，以正宮闈，綿延子嗣。

　　“好啊子沅，妾敬你友你，沒想到你拿妾打趣！”姜兒佯怒，想斥責幾句，卻話沒說完，自己就心虛了。

　　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青衫翩翩的君子，臉的顏色就出賣了自己。

　　春風拂面的笑啊，真的看向她時，能把她的心都給煉化了。

　　是，她才十五歲，剛剛識得情字筆畫，就遇著了最高明的獵人，于是如飛蛾一般，奮不顧身的撲去了。

　　而魏涼擦著汗進來時，見到的就是姜兒滿臉嬌羞的一幕。

　　“子初兄長！菜都涼了，快坐！我還以為你早就練完了呢！”程魚笑著招呼。

　　姜兒連忙拍拍臉，把紅暈壓下去，自然這個舉動沒逃過魏涼的眼，反正打他進來，目光就往她瞄的。

　　魏涼一聲不吭。坐下，取箸，風卷殘云的先把那碟棗糕吃完了。

　　等姜兒反應過來，碟里渣都不剩了。

　　程魚哭笑不得：“這么餓的？那是姜兒喜吃的！幸虧了我叫人多做了，來人，再上一碟！”

　　新的棗糕呈了上來，姜兒以為魏涼也喜吃，遂不與他爭，然而魏涼的玉箸就再沒碰過，讓姜兒覺得莫名其妙。

　　吃了片刻，魏涼喊熱，把外袍脫了下來，程魚看到他里面穿的半舊衫子，一訝：“上次我送給子初兄長的青錦呢？那料子是吳國來的，有春水般的色澤，京中正時興呢！”

　　魏涼想了想：“送給兄長了?！?p>　　程魚細瞧他身上料子，無彩繡，無光澤，就是庶民都能穿得起的布，棉軟是棉軟，但太不起眼。

　　也是王城名門中，找不出第二人了。

　　程魚無奈：“又沒讓你裁一寸千金的衫子，不過是稍微符身份點，別在外丟了魏家的門楣?！?p>　　魏涼疑惑：“還能穿啊，我都洗得干凈，天天換的！”

　　程魚鼻翼微動，又是一訝：“什么味兒？龍腦？”

　　魏涼解釋：“是，我用龍腦（注1）熏衣?！?p>　　程魚嘆氣：“屈子有詞，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君子衣香，芬芳滿身，京中貴人誰不用秋蘭杜衡，甚至奢靡的用沉香，你倒好，用那龍腦！”

　　魏涼認真反駁：“龍腦熏衣，避蚊蟲，好用得很?！?p>　　“人家熏衣熏的是香，你是臭！”程魚徹底沒了法。

　　魏涼聞了聞自己，余光瞥到在捂鼻子的姜兒，爭辯：“哪……哪有臭！好男兒志在天下，戰(zhàn)場殺敵衛(wèi)家國，去講究那些作甚！”

　　程魚和姜兒同時沉默。

　　魏涼局促之色愈濃，提高音調(diào)：“我魏涼……我五歲舉刀，六歲馴鷹，我魏涼……我……”

　　他結巴起來。

　　頓住，灌了幾口酒，才續(xù)道：“我魏涼七歲隨夫子念經(jīng)史，習諸子，八歲百步穿楊，王賜名刀，十一歲釋兵法，通孫子，十二歲王召進殿，與群臣弈……”

　　這少年不知突然擺什么譜，賣哪門子的王婆瓜，越說越自信滿滿，直接從五歲羅列到了十八歲。

　　完全沒注意到姜兒掏了掏耳朵，將座位移開了一丈遠。

　　燕宮，銅雀。

　　侍衛(wèi)們看著姬照走來，也紛紛后退了一丈。

　　“請通傳，照來拜謁安夷君?！奔д兆哌M，謙謙和和的一禮。

　　侍衛(wèi)們糾結：“景吾君，安夷君正在午憩，說了不見客?！?p>　　姬照笑笑：“也是，安夷君身子不太好，多休息應該的。那照便在這等候，待安夷君起了，再煩請通傳吧?！?p>　　言罷，姬照真的從容站在門口，神態(tài)平靜的等起來。

　　一國封君在門口被晾下了。

　　這番場景著實滑稽。來往的臣子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末了只能嘆一句，參商胡乃尋天兵（注2）。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了，日曬當空，姬照的衣袍被汗水浸透，他卻臉上找不出半絲異樣。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暗中琢磨：“安夷君不愿見景吾君，跟我們下了死命令，意在讓景吾君知難而退，但如今這么晾著，更不是辦法啊?！?p>　　“你管呢，雖然安夷君身子不好，但只要他還是一天的太子，咱們就得聽太子的！”侍衛(wèi)中有機靈的下了決定。

　　于是一個半時辰，兩個時辰過去了，姬照還在門口等著。

　　他的身子已經(jīng)搖搖晃晃起來，臉色發(fā)白，目光卻是堅定如石，讓人輕瞧不得。

　　看戲的臣子們圍了一圈，好事的還下了注，賭此事如何收場。

　　燕，可以追溯到的最早家譜，載，始于西周初年，南陽姬氏，姬岐。

　　岐初無名，及娶楊家女，步入名利場，逐漸成為一方勢力，八百年代代顯赫。

　　西周朝亡，諸侯割據(jù)，南陽姬氏趁勢稱王，建立燕，尊姬岐為太祖。

　　注釋

　　1.龍腦：類似樟腦，除蟲防潮，但是味道……恩，就是我們的小將軍用樟腦熏衣。

　　2.參商胡乃尋天兵：出自李白《相和歌辭·上留田》，就是兄弟相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