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蒼白的月光印在陸繾眼眸中，如雪一般寒冷。
“先生”
裴遠晨把一個手爐塞到陸繾手中道：“起風了，一會兒該凍僵了?！?p> “我沒事”陸繾搖搖頭，似乎想笑卻沒笑出來，努力了半天還是認命的輕輕彎了彎嘴角道：“我想看會兒月亮。”
裴遠晨看了陸繾一眼，沉默片刻道：“好，我陪你?！?p> 陸繾笑了笑，輕輕道了聲謝。
“遠晨”兩人不知在房檐下靜立了多久，陸繾突然開口道：“你說，這天下乳名相同的人多嗎？”
裴遠晨看了陸繾一眼，實話實說道：“很多?！?p> “你有乳名嗎？”陸繾忽然問。
“不記得了”裴遠晨搖搖頭道：“生為王室，我們自一歲起旁人便對我們以公子稱呼，縱然是母親與大哥也只叫名字，并不記得是否有過?！?p> “如此看來，我還比你幸運一些”陸繾轉(zhuǎn)頭看著裴遠晨，眼中似乎有水光粼粼道：“至少我還記得我叫什么?！?p> “不對，”陸繾搖搖頭，自嘲般笑了笑道：“我就是記得，也不會有人再叫了。有，也等同于沒有?！?p> 難得見陸繾如此落寞的表情，聽了章臺柳報告的裴遠晨沉默一瞬，忽然開口道：“陸繾，你可是懷疑云朗，就是失蹤多年的陸綣？”
“我也不知道”陸繾搖搖頭道：“我哥年少時溫柔敦厚，是個喜好舞文弄墨的，我本以為他長大了應當是如何兄一般都人?？山袢赵谖腋性评史鏊妓紩r脫口而出的確實我的乳名，如今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了?！?p> “可他若真是我哥，為何不認我呢？”陸繾望著月亮輕聲呢喃道：“同一個人，又怎么會變化這么大，明明小的時候不是如此的。”
月光靜靜照在水面上，映出鄉(xiāng)間小路上的兩個孩子。
走在前面的是個小女孩，看著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追著一只蝴蝶邊跑邊試圖用手去抓天上的蝴蝶，嘴里嚷著：“小蝴蝶，你等等我?。 ?p> “潯兒，慢點”跟在她后面的小男孩似乎無奈的笑了笑，追著女孩的腳步道：“若是摔了爹爹又該說你了。”
“我不怕”小姑娘轉(zhuǎn)過身倒著跑道：“反正有哥哥在一定會護著我的，我才不怕摔倒呢！”
“你啊”小男孩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輕輕點了點小女孩的額頭笑道：“再不回頭，你的小蝴蝶便飛走了?！?p> “啊，哥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小女孩驚慌回頭，背后哪里還有什么蝴蝶的身影往地上一坐沮喪道：“我本來想帶回去給爹爹的?！?p> “潯兒乖，別難過”小男孩將自己的手帕掏出來遞給小女孩示意她擦擦汗，又折了幾根野草道：“有哥哥在，這小蝴蝶一會兒還能飛回家。”
“真的?。俊毙∨⒀劬α亮恋目粗约腋绺纾槻梁苟纪?。
“你啊”小男孩好笑的接過手絹，給她擦了擦掛在眉毛上的汗水又還給她笑道：“一會兒進了眼睛又要不舒服了，快自己擦擦，小心著涼?！?p> 說著低下頭，左右手配合的飛快，不一會兒一只栩栩如生的綠蝴蝶便飛舞在他手中。
“你看，這個是不是可以帶回家給爹爹了？”小男孩笑著把蝴蝶遞過去。
“哥哥好棒”小女孩舉著蝴蝶玩了半天，又攀上他的手臂撒嬌道：“哥，我累了?！?p> 小男孩又好氣又好笑的點了點小女孩，轉(zhuǎn)過身蹲下道：“上來吧，哥哥背你回去?！?p> 小女孩喊了句哥哥真好直接躥了上去。
看著看著，陸繾的眼睛又濕潤了。
裴遠晨望著陸繾欲言又止，許久，才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
“你哥哥不認你，許是有他自己的苦衷。”裴遠晨望著江面道。
陸繾輕輕擺了擺手拒絕了裴遠晨的帕子，慢慢抬頭將眼淚逼回眼中又笑了笑道了一句我沒事。
“也許是我多心了，天下重名的人那么多，哪里那么巧？”陸繾說完，拍了拍裴遠晨的手背笑道：“謝謝你陪我，今夜是我矯情了，抱歉?！?p> “陸繾”就在陸繾轉(zhuǎn)身準備進屋那一刻，原本仰望天空的裴遠晨忽然出聲道：“你累嗎？”
“或者說，我應該問你，你一直在怕什么，才將自己的心性壓抑至此？”
陸繾渾身一僵。
“陸繾，”裴遠晨踏著月光一步一步走到陸繾面前道：“你曾與我說過，你不在乎我的大小，身份，我也告訴你，你是冷靜自持還是沖動苦惱，與我而言都是一樣的?！?p> “我從未覺得你矯情過，我們是……朋友，你解我的心結(jié)，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傷心或憤怒。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也該是那個歡快跳脫的少年人。”
“我，早就不是她了”陸繾輕聲道：“也忘了她應該是什么樣了?！?p> “那我們便慢慢找，總會回來的”裴遠晨走了幾步立在陸繾右側(cè)道：“有我在，沒事的。”
“我記得了”陸繾沒回頭，卻笑了笑道：“謝謝你，遠晨?！?p> 裴遠晨搖搖頭沒說話。
一片雪花隨著風緩緩飄到陸繾面前，陸繾抬手小心將其攏在掌中忽然轉(zhuǎn)身笑道：“遠晨你看，又下雪了?！?p> 裴遠晨忽然想起來，那年他初見陸繾也是下了這樣一場雪。
那年他還不過十一歲，一個人渾身是傷倒在冰天雪地中惴惴不安的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暗自擔心自己的禮太薄，名聲又太差，會不會惹的先生不高興。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冰冷的雪片撒在身上一片銀白，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像極了這蒼涼的一生。
若是能這樣凍死在雪中，其實是對大家最好的安排吧？畢竟我是一個只會害死身邊人的災星，沒人希望我活著對不對？
裴遠晨看著這只剩下黑白兩色的世界，慢慢閉上了眼睛。
忽然有一聲開門聲傳來，一抹雪青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雪中，裴遠晨微微睜大了眼睛只覺得天地間似乎有了些顏色。
那一抹亮色越靠越近，最終停在他面前。裴遠晨微微抬頭，見那雪青色的披風上繪著一輪明月靜靜照耀著幾只搗藥的玉兔。
月宮的仙人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死了，是不是就看不到這么耀眼的月光了？
裴遠晨突然就不想死了，甚至他想好好拜師，好好活著。
只希望有一日能再看一眼這如月中仙子一般的人，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還能起來嗎？”裴遠晨聽見那月中神問他，又伸出手想要扶他起來。
裴遠晨看了看那人干凈整潔的衣衫，又低頭看看自己滿手血污，生怕弄臟了眼前人忙往后縮了縮。
“好吧”裴遠晨記得那人似乎無奈的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傘往自己這邊推了推道：“左右我也好奇，今日便陪你們等一會兒。天冷，都過來些，莫要著涼了?！?p> 裴遠晨仰頭，見那傘上繪著一樹胭脂色的梅花，幾只喜鵲嘰嘰喳喳的立在枝頭好不雅致。
那油紙傘開在冬日蒼白的天地間，似是黑白中的一輪明月，又好似是無邊黑夜中的一盞明燈，他聽見那人笑了笑輕聲道：“我是你先生，別怕?！?p> 雪停了，那一輪明月靜靜照在天地間，那么溫柔，又那么觸手可及。
裴遠晨想了想，自己即便后來未對這人生了妄念，就憑那日，眼前人在自己心中也該是無可替代的。
“嗯，又下雪了”他望著那輪月光無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