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高懸下,一名身披白袍的青年騎著馬自太陽最高處而來,行至城門下時只見那人一勒韁繩,回頭看了一眼,無數(shù)的鐵甲戰(zhàn)士自后方趕來,莫名給人一種黑云壓城城欲摧之感。
“大君”
吱呀一聲門開,一隊身著禮服之人自城內(nèi)列隊而出,為首一人身著廣袖長衫,微微俯身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臣子禮道:“恭迎大君凱旋。”
那青年嗯了一聲翻身下馬,迎過去扶住他低頭看了看他的腿道:“大哥,你當(dāng)真可以走了?”
那語氣雖然只是微微起伏,連音調(diào)都不曾高了幾分,后者卻聽得出這人心中已是喜極了,點了點頭笑道:“這幾日已經(jīng)能走不少了,醫(yī)者說若是恢復(fù)的好,假以時日當(dāng)是可以騎馬的?!?p> “當(dāng)真?”
“當(dāng)真?!?p> “好”裴遠晨道:“如此,他日與秦交戰(zhàn)定是大哥為帥,我為先鋒,如何?”
“大君啊”裴遠曦笑著擺了擺手,引著裴遠晨往回走道:“此事容后再議,你此次連破三國當(dāng)真辛苦,后日還有慶功宴,咱們早些回去休息才是?!?p> 裴遠晨點點頭,眼神有意無意的在四周掃視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
緊接著,只見他眼中的光芒慢慢暗了下去,復(fù)歸于一潭死水,又默默垂下眼眸看了眼別在腰間的鈴鐺,這才轉(zhuǎn)身讓章臺柳傳令大軍進城休整,自己卻在登上馬車后輕輕嘆了口氣似乎自嘲的笑了笑,沒言語。
心細如裴遠曦自然不會錯過自家弟弟這點小動作,眼下車內(nèi)只有他兄弟二人,見他那極有人情味的明明想問又不敢開口的神情只覺得懷念不已,微微勾了勾嘴角狀似不經(jīng)意的從袖子中滑出一本冊子正好落在裴遠晨腳下,又低頭裝似尋找什么道:“咦,剛才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掉了?”
“是漢中的財政情況小結(jié)”
裴遠晨彎腰撿起賬本剛想遞給自家兄長,卻在冊子合上那一刻忽然一頓,又猛的翻開冊子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這才抬起頭頗有些不確定道:
“這筆記……哥,你上次說的她等我回家,她,她真的回來了?”
裴遠曦看著只覺得自己身在夢中的弟弟,伸手給他倒了杯水笑著點點頭道:“離晚宴開始還有些時間,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在清風(fēng)樓,你可要先去看看她?”
“大哥”
誰承想聽了這話,裴遠晨往后一仰倒在椅子上,將那本冊子蒙在臉上緊緊捏著鈴鐺喃喃自語道:“大哥,你別哄我了。我,我是不是又發(fā)癔癥了?我清清楚楚的看見她在我面前化作白光魂飛魄散,連玉都沒了,又如何還回得來?大哥,你說我是不是真的瘋了?”
“遠晨”見倒在椅子上自暴自棄的裴遠晨,別人不知道,可裴遠曦明白心愛之人因自己沒能保護好遇襲去世對裴遠晨的打擊有多大,也知道他因為未能一一手刃仇人這些年來更是時常能見到那人慘死的幻象精神早已有些崩潰,強撐著身子走了幾步坐在裴遠晨旁邊,將他面上的冊子抽走,又遞了張紙溫言道:“遠晨,你看看這個?!?p> 見裴遠晨閉了眼似乎當(dāng)真以為自己也是幻象了,裴遠曦不禁啞然失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人也不理,只得慢吞吞的收了那紙張底底念道:
“好罷,你既不信,為兄也是無法了。只是希文前幾日不小心將陸府的鑰匙落護城河了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了府,只得去清風(fēng)樓暫住,她身上又有傷,樓中各色事宜她又要幫忙處理,也不知吃……遠晨?”
裴遠曦話還沒說完,只見裴遠晨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餓狼一般一下奪過裴遠曦手中的紙張,從頭到尾飛速掃了一遍,又抓了裴遠曦的手腕急切道:“哥,你說她受傷了?她傷哪了?嚴(yán)不嚴(yán)重?”
“遠晨,遠晨!”眼見著自家弟弟一副要直接翻車窗出去找人的猴急樣,裴遠曦忙攔住人道:“你先別急,希文傷的不算十分嚴(yán)重,養(yǎng)些時日便好,今日人多,我怕擠著她便勸著她別來了。”
見裴遠晨還是有些著急要往外躥,裴遠曦笑著指了指他身上的血跡溫言道:“你又受傷沒處理是不是?也不怕嚇到希文?你知道的,她當(dāng)初剛回來時被宋人抓去險些做了祭品,如今見到血怕是會引起什么不好的回憶。不如先換身衣服,再去也不遲。”
“對”裴遠晨這回也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拉住自家兄長的衣服傻呵呵的點頭頗為語無倫次道:“哥,你說的對,先生,先生不喜歡血,衣服!換衣服!”
這個傻小子。
裴遠曦看著失了風(fēng)度的弟弟微微嘆了口氣,又低頭輕輕笑了笑循循善誘道:“遠晨,你如今已經(jīng)二十三了,以后還要叫希文先生嗎?”
“我”不知怎么的,裴遠晨的臉驀然一紅,孺咽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遠晨”裴遠曦看著躊躇不前的弟弟再接再厲道:“她和我說,她此次回來郢都就是因為她想見你,她心里是有你的。我知道,她不在的那三年你做錯了事不知該怎么面對她,可你們既然兩情相悅,為何不能講你那點私心與她說個明白呢?不過是幾本冊子,她都未必會與你生氣。她若是生氣,你再追她一次就是,若是還生氣,十次百次總會消氣的,她好容易回來了,你當(dāng)真要再一次錯過或?qū)⑺笆肿屓藛???p> “哥,她當(dāng)真如此說”裴遠晨死死箍著鈴鐺難以置信道:“可她那時為何……”
為何不與我說她的來歷?
為何要將我越推越遠?
“遠晨”裴遠曦笑道:
“我當(dāng)年昏迷時也曾覺得自己沒救了,不是沒起過讓靜遙另覓良人的想法。可靜遙那時說擇一人便是一生,她的將軍無論怎樣都不會是逃兵,定會守諾娶她,他不來,她就一直等,這輩子等不到還有下輩子,下輩子等不到還有下下輩子,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硬挺了回來。遠晨,希文如今九死一生的回來了,我看她對你情意不比我對靜遙少,你當(dāng)真不賭一把嗎?”
裴遠晨垂下眼眸沒說話,也不知道究竟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下了車安排好后續(xù)事宜便自己一人乖乖去洗漱更衣然后跑沒影了。
“又沒上藥?”
裴遠曦走進蒹葭殿見上好的金瘡藥好端端的放在桌面上,微微嘆了口氣又不知想到什么一般笑了笑道:
“算了,不管他了,反正一會兒有人說話比我管用千倍,我啊,還是不操這個心了?!?p> 說罷,又將那瓶藥默默收在掌心推著輪椅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