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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第一章 孤島(1)

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超人日丹諾夫 3214 2021-07-18 22:11:28

  “我很好,兒子很好,兒子很好。”

  “妻子生病,兒子很好,女兒很好?!?p>  “我很好,母親很好,女兒很好,兒子很好……”

  “這個不行?!鞭睜柪蛱啬托牡貙Φ谌活櫩驼f,“德國人最多允許你寫三句話?!?p>  第三位顧客是個老實巴交的門衛(wèi),聽到這樣的回復(fù),他為難地問道:“我很抱歉,但是您知道的,我在南方的弟弟迫切希望了解我家庭的情況,如果我少寫了任何一人,他都會認為剩下的那個人出了狀況……”

  “那就寫‘都很好’吧?!?p>  “都”是個并不見諸于德國“密碼本”的“新詞”,不過六個月以來所有人偶都在不斷提出增加此字要求,煩不勝煩的德國人最終同意了,于是不少人偶都開始用“都還好”簡化書信。但薇爾莉特卻一直不到萬不得已不用“都”字,因為從業(yè)多年的她很明白,來自親人的信,哪怕多一字都是好的——即使是這樣標準化的模板。

  “謝謝!謝謝!”

  門衛(wèi)先生感激地帶著信件離開了薇爾莉特的辦公室,下一個人立刻走到柜臺前:“日安,夫人,我很好,老父生病?!?p>  “日安,先生,祝您的父親早日痊愈?!鞭睜柪蛱匾贿呎f著,一邊打完了“信件”,然后把紙條遞出去,“下一位!”

  門前的長隊又向前蠕動了一點。

  現(xiàn)在“代寫信件”成了這副樣子,顧客的隱私自然不需要再顧及,所以被隔離出的人偶辦公室重新被打通,以便于德國憲兵和維希警察更輕松地巡視全場。寫信的時間短了,為顧客準備的凳子也撤掉了。

  這些凳子現(xiàn)在都到了德國兵的屁股底下,他們或在人偶辦公室里對著人偶垂涎三尺,或在走廊上三三兩兩地聚堆高談闊論,與不敢高聲語的法國顧客形成了格外鮮明的對比。先前薇爾莉特還感覺德語有種別樣的美感,現(xiàn)在心里只覺得這群日耳曼人說話要多聒噪有多聒噪。

  “日安,夫人?!币晃谎劬藜t腫的婦女出現(xiàn)在了薇爾莉特的面前,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直到后面排隊的人發(fā)出不滿的咳嗽,才張口說道,“兒子死了……”

  “很遺憾聞此噩耗,夫人,請您節(jié)哀……”

  薇爾莉特記得這位母親,半個月前她便滿臉焦急地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向自己在南方的父母那里寄出了“兒子病了”這封冷冰冰的信,薇爾莉特當(dāng)時還祝福過那個小男孩。只可惜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并不能展現(xiàn)諸如盲人能視、啞者能言之類的神跡,她的祝福對那個男孩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按照德國人給出的語言限制,發(fā)出去的信件能傳達到的意思就只有報平安、報傷病和報生死。發(fā)個信件這么難,沒人會閑的沒事隔三差五報平安,也沒人會將小病小傷報給遠方的家人,讓他們平白擔(dān)心,所以但凡來郵局發(fā)“某某病了”、“某某受傷”的消息的,其親人得的病、受的傷通常都是那種很難說能不能活下來的“重病”、“重創(chuàng)”。

  薇爾莉特也因此在幾個月內(nèi)見多了這樣的生離死別……

  她很想寫下“哀告雙親,小天使不幸蒙召……”這樣正式而深情的訃告,但這種想法只能留存于心底,打在紙上的,只能是冷冰冰的“兒子死了”。

  薇爾莉特將信紙遞給那位可憐的母親,這殘酷的字句如同刀子一樣插進了后者的心臟,她的眼淚立刻奔涌而出,滴落在信紙和郵局的地板上。

  薇爾莉特一言不發(fā),但誰也能看出她的自責(zé)。她恨這樣傷人的文字,更恨寫出這樣文字的自己。

  一直到下班,薇爾莉特都顯得郁郁寡歡。德國兵離開人偶辦公室之后,她更是一下子垮在了椅子里,長久不發(fā)一言。

  大姐頭嘉德麗雅敏感地察覺到了薇爾莉特的頹然,她放輕腳步走到這位后輩的面前,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這么沒精神啊?”

  “是啊,下班了,就該放輕松休息休息?!奔蛹{利也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隨后笑著走到薇爾莉特的身后,為她按摩后頸,“今天有熱水供應(yīng),一塊去好好洗個澡吧!”

  薇爾莉特嘆了口氣,還是一聲不吭。嘉德麗雅則沒好氣地瞅了加納利一眼,這個家伙,真是沒心沒肺到了極點,挨了白眼的加納利依舊不以為意,還在慫恿薇爾莉特和她共?。骸皝砺铮?guī)湍悴鹣匆幌履愕摹疅o情鐵手’!”

  架不住加納利的軟膜硬泡,薇爾莉特終于還是開了口:“讓馬蒂爾德先去洗吧,然后讓貝內(nèi)迪克特送她回家?!?p>  “我不著急的,薇爾莉特姐姐?!?p>  “嘿嘿,我們會洗很長時間喲,不要讓你的家人等急了。”

  “我承認我的義肢的那些零部件很難洗,擦干更費勁……但你別笑的這么猥瑣好嗎?”

  見薇爾莉特已經(jīng)和加納利說笑起來了,其他人也就放下了擔(dān)憂,畢竟薇爾莉特因為顧客的不幸遭遇而心情大壞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在馬蒂爾德提著她的洗浴用品離開辦公室之后,薇爾莉特卻突然對兩個老同事開了口:

  “我不想當(dāng)手記人偶了。”

  面對驚訝到不知所措的二人,薇爾莉特的語氣平靜而堅定:“我想改行,當(dāng)郵遞員?!?p>  這樣的想法起初的確令同事們感到意外,因為薇爾莉特本該同加納利一樣,是郵局里對德國占領(lǐng)最無感的。畢竟對來自法屬印度支那的后者來說,法蘭西也不過是占領(lǐng)國罷了。而前者究竟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都存疑:起碼德國人為了宣示本國對阿爾薩斯-洛林的合法權(quán),一直視薇爾莉特為本國人,也給了她相當(dāng)?shù)淖鹬?。薇爾莉特只是對湯姆森·馮·烏爾里希少校說了一句話,那個總是不懷好意地盯著馬蒂爾德看的德國兵就被調(diào)走了。其他人偶請不下來的假,讓她說情德國人也有時會通融。

  因為薇爾莉特的“德國人”身份,這個郵局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在過去半年內(nèi)沾過她的光。

  只是與薇爾莉特關(guān)系特別密切的幾個老友敏銳的感覺到,這位和平少女似乎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和德國人漸行漸遠的趨勢,從她曾試圖推辭參加德國人的圣誕聚會就能看出——雖然這個推辭卵用沒有,德國人后來直接給她下了命令。

  ”那次普朗特上尉就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薇爾莉特。”嘉德麗雅就連提起郵局的督導(dǎo)者都要放輕語氣,“我擔(dān)心你要做郵遞員會觸怒他?!?p>  “如果他要把我關(guān)進監(jiān)獄,那就那么做吧,讓我和霍金斯老板一塊去蹲局子?!鞭睜柪蛱胤浅詻Q地回答道,“我做手記人偶,起初是為了學(xué)會愛是什么,后來是為了把愛帶給別人??涩F(xiàn)在呢?我的文字成了戳傷別人的匕首。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可再不寫信!”

  薇爾莉特就是這樣子,一旦下定了決心,沒人能攔得住她,嘉德麗雅和加納利百般勸解也不能阻止。于是等馬蒂爾德披著潮濕的秀發(fā)回到辦公室時,就看到了一臉決然的薇爾莉特,以及愁眉苦臉的嘉德麗雅和加納利。

  她怯生生地問道:“出什么事了,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當(dāng)嘉德麗雅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新人的時候,大嘴巴的加納利已經(jīng)纏上了馬蒂爾德:“我的馬蒂喲,快來和我一起勸勸這個幼稚鬼!”

  嘉德麗雅只好暗自嘆息,靜靜聽著加納利把薇爾莉特的打算告訴馬蒂爾德,卻不料加納利敘述過薇爾莉特的想法之后,這位年輕人偶直接激動得流淚不已!如此情況讓大姐頭直呼不妙——馬蒂爾德不但沒有勸解薇爾莉特“識時務(wù)”,反而要和她一道轉(zhuǎn)行干郵遞員:

  “我也早就不想為德國人干這樣的活了!”

  兩頭倔驢湊一塊,真是沒救了……

  “我看你這嬌嫩細膩的肌膚啊,很快就要因風(fēng)吹日曬變成磨砂板了!”加納利一邊為薇爾莉特搓洗著脊背,一邊感慨道。

  “我可是當(dāng)過步兵的,你別想用這理由打動我?!?p>  “唉……”加納利依舊長吁短嘆著,她的性子雖然大大咧咧,可又怎能猜不到,做郵遞員的辛苦反倒是一門心思要改行的薇爾莉特將面臨的最小的困難呢?

  不知不覺間,她的手停了下來,卻遭到薇爾莉特的嗔怪:“能不能專心一點啊,你這個越南佬?”

  “你這家伙,怎么越來越刻薄了!原來那個‘公主’去哪里了?!”

  “嘶……”加納利沒好氣地加大力度,將薇爾莉特疼得倒吸一口氣:“沒意思!什么公主,還不如一個德國列兵管用!”

  “哎呀,習(xí)慣就好了。”加納利苦笑道,“法國人在我的家鄉(xiāng)也沒比德國人在巴黎好到哪里去啊,大越天子的愛妃,還不是一樣要面對法國的下級軍官調(diào)情,還要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加納利正說著,浴室外就隱約傳來了噼里啪啦的噪聲,她手也不停,只是嘴上抱怨:“哎呀,這些移民搞什么嘛,也不逢年過節(jié),放個什么炮仗?!?p>  “這不是炮仗?!?p>  薇爾莉特豁然從浴缸中站起,徑直掀開門簾走到窗邊打開窗子,驚得加納利發(fā)出一聲尖叫:“你干什么啊!”

  她手忙腳亂地披上件褂子,接著抓起浴巾跳出浴缸,將毛巾批在薇爾莉特的身上:“能不能矜持一點!”

  薇爾莉特一臉嚴肅地轉(zhuǎn)過頭,指著窗外對仍在喘息的加納利說道:“我不會聽錯,那是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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