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科爾布少校的私人秘書，薇爾莉特的工作地點也換成了她避之不及的德軍總參謀部巴黎常駐代表團駐地。駐地距離德內(nèi)爾的房子實在是不遠，走路二十分鐘，開車更是幾分鐘就到，難怪德內(nèi)爾那套被沒收的房子會被征用做德國軍官宿舍。
好在薇爾莉特在代表團里的熟人還不少，代表團的團長和副團長她居然都認識。
副團長就是娶了英國黛末女勛爵的沃爾特·馮·烏爾里希上校，這個大家都很熟悉了。團長則是亞歷山大·馮·馬斯特威上校，曾和沃爾特上校同屬第三近衛(wèi)步兵團，兩人還在索姆河戰(zhàn)役期間一起挨了英國人那長達一周的狂轟濫炸，他和薇爾莉特在洛桑會議期間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有一點還是大大出乎薇爾莉特的預料，那就是馬斯特威甚至還認識德內(nèi)爾。
“是在1923年。”馬斯特威回憶道，“當時沃爾特帶著戴澤南找到了我，希望查閱1904年到1910年不萊梅-梅菲斯特航運公司所有失事航船的航運記錄。”
聽到1923這個年份，薇爾莉特就知道馬斯特威是如何認識德內(nèi)爾的了。
還是因為她的事……
不管怎樣，代表團里有三個校官與她相善，她倒也不必擔心有人挑釁生事了。而且有馬斯特威和沃爾特看著，諒科爾布也干不出什么太混賬的事情來。
至于薇爾莉特在代表團的工作嘛，就一樣——打字。
薇爾莉特并不是“正統(tǒng)”的德國公民，可代表團的打字員也大多是外包的，除了內(nèi)部機密文件由德國“本土”的打字員承擔之外，其他不必保密的對外文件基本都是由法國本地招募的打字員處理。
更何況相比于其他巴黎籍貫的打字員，薇爾莉特這個出身“帝國萊茵行省”的手記人偶對德國人來說甚至還更加“可靠”一些。
至于薇爾莉特報告的“機械義肢磨損嚴重”的問題，代表團也在想辦法解決，他們最后居然弄來一套據(jù)說專供傷殘軍官的機械義肢。薇爾莉特試了試，倒也能湊合著用。
只是軍隊配發(fā)的義肢算是裝備的一種，既然是裝備，尺寸都是通號的，只有大中小三種，沒法根據(jù)自己的身高和臂展訂制。雖然沃爾特上校給她找的是最小的那號，對薇爾莉特來說還是有些過長了。
當薇爾莉特站起來的時候，舊的義肢只垂到她的腰下一掌處，德制義肢可好，都快到膝蓋了。
而且兩者的構(gòu)造和工藝也不太一樣，薇爾莉特看得出來，制造義肢的德國工人盡管在努力模仿舊義肢的工藝，還是達不到英法合作精密加工的水平。二者的使用方法雖然完全相同，手感卻大不一樣，以至于薇爾莉特一開始用這個義肢的時候，差點一掌將打字機拍斷。
用了幾天，好歹也適應(yīng)過來了。
到3月5日，這一周的工作就算結(jié)束了，雖然科爾布少校想邀請薇爾莉特周末出來玩，但卻被后者婉拒，而且給出的理由令科爾布感到相當尷尬：“我的同事在幾周前差點無緣無故被德軍槍斃，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打算再探望她一次。（德語）”
科爾布當然知道薇爾莉特的同事在前些日子遭受了無妄之災，黨衛(wèi)軍的所作所為同樣引起了代表團幾乎所有軍官的反感，他自己也不例外。薇爾莉特寫下的那封上訴信科爾布也看過，單從內(nèi)容上講，他是非常支持的。
只是第三帝國很討厭這種指斥政府政策的行為，即使是科爾布自己，都不敢對上級的命令提出質(zhì)疑，只敢暗自腹誹，或者磨洋工抵制。薇爾莉特這么一封信上去，惹得衛(wèi)戍司令極為不快實屬正常，招致報復也是意料之中的。
“那件事確實太恐怖了，您是應(yīng)該去探望一番。（德語）”科爾布按捺住失望的情緒，用對薇爾莉特的支持隱晦地表示了他對黨衛(wèi)軍的不滿。
于是3月6日一早，薇爾莉特便從郵局宿舍出發(fā)，去探望一周多沒見的馬蒂爾德了。為了節(jié)省燃料，巴黎所有燒汽油的公交車全部停運，她只好再坐貝內(nèi)迪克特的摩托車到20區(qū)，然后自己再走一段。
“其實馬蒂爾德沒什么大礙了，這兩天一直幫我送信呢，今天沒來只是因為到了她休假的日子?！?p> “我平時怎么沒在郵局見過她？”
“你回來都幾點了？”貝內(nèi)迪克特吐槽道，“再說了，每次都是德國兵送你回來，誰還敢接近你？”
薇爾莉特聞言立刻不說話了，貝內(nèi)迪克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抱歉，薇爾莉特，我的意思是，大家只敢遠遠地看著你，但實際上沒人認為你是個法奸，你的那封信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的立場?！?p> “我在那封信里甚至稱自己為德國人?！鞭睜柪蛱乜酀匦α?。
“嗨，大家都懂嘛，你要是自稱法國人，恐怕立刻就要進集中營了。更何況你雖然生在斯特拉斯堡，但跟阿讓不一樣，你的父母本來就都是漢諾威移民，選擇當?shù)聡艘矝]什么大不了的?！?p> 一個月以前，薇爾莉特還覺得做德國人還是法國人都無所謂，但現(xiàn)在的她恨不得明天就把所有德國人都趕到萊茵河以東去：“但是現(xiàn)在我想做法國人了?！?p> “為什么？”
“他們說，只要說德語的，就是德國人?！鞭睜柪蛱鼗卮鸬?，“但我覺得德語真難聽?！?p> 兩人一路閑聊，最后在老地方——圣丹尼電影院前分別。貝內(nèi)迪克特繼續(xù)送信，薇爾莉特則沿著街道向馬蒂爾德家進發(fā)。半個小時后，薇爾莉特就敲響了公寓的門，令人奇怪的是，她敲了半天都沒有反應(yīng)。
正當她以為馬蒂爾德不在家的時候，屋里突然傳來了警惕的詢問聲：“誰呀？”
“我，薇爾莉特?！?p> 公寓門立刻打開了，衣著整齊、神采奕奕的馬蒂爾德出現(xiàn)在了薇爾莉特眼前?？吹睫睜柪蛱刂螅@位姑娘立刻驚喜地擁抱了上去，吻了前者的面頰：“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薇爾莉特姐姐！”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薇爾莉特也流露出真摯的笑容，而非在德國人面前僵硬的假笑。正當兩人擁抱在一起的時候，薇爾莉特越過馬蒂爾德的肩膀，看到了后者屋子里的客人——鄰居家的大嬸，看來兩人的關(guān)系真不是一般的好。
“薇爾莉特夫人，我聽說了您寫信的事情。”大嬸熱情地贊賞道，“雖然最后沒起到作用，但您真是一個正直勇敢的人?！?p> “您謬贊了……”
薇爾莉特真不認為自己配得上這四個字。
“哎呀，瞧我?！迸c薇爾莉特擁抱了許久的馬蒂爾德意識到了自己的激動，她尷尬地笑笑，隨后拉住了薇爾莉特的機械手，“快進來吧，我們來說會話！梅里埃大嬸，我們還有茶葉嗎？”
“還有不少，我這就給薇爾莉特夫人沏茶?！?p> 對這位一直照料馬蒂爾德的大嬸，薇爾莉特非常感激：“請不要這么客氣，就叫我薇爾莉特吧。”
自來熟性子的梅里埃大嬸立刻改了稱呼，笑盈盈地稱贊二人道：“兩個俊姑娘真讓我快活，看著你們比看我女兒都親！”
薇爾莉特忍不住笑了：“我今年三十七，人都到中年了，還姑娘呢？”
此言讓梅里埃大嬸和馬蒂爾德哈哈大笑，后者的笑聲讓薇爾莉特尤其感到異樣，她可從來沒聽過馬蒂爾德會這樣大笑，或許是被梅里埃大嬸“同化”了吧？
不，不太像。
薇爾莉特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可完全沒丟，她總覺得兩人現(xiàn)在有些……緊張？
如果是給德國人做秘書的事讓她們感到不適，那薇爾莉特可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