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帝賜予的天鵝絨（2）

　　不得不說，美軍士兵雖然暫時還不太擅長作戰(zhàn)，但總有一些千奇百怪的特長。正當?shù)聝?nèi)爾以為自己要被那枚手榴彈扎傷的時候，一個在他身后的美國二等兵竟然一步上前，一推手掌將那枚手榴彈拍到了城墻下，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好像之前就演練了無數(shù)次一樣。

　　周圍的士兵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好接，捕手查理！”

　　德內(nèi)爾這才明白，原來這名士兵在入伍前就是棒球隊的捕手，以這個速度飛來的手榴彈在他看來難以捕捉，但對捕手查理而言，撥飛這個緩慢飛行的球狀物體實在輕而易舉。

　　經(jīng)歷了這個插曲后，奪下要塞便再也沒有了一絲波瀾。五分鐘后，德內(nèi)爾將城墻上的75小炮調(diào)轉(zhuǎn)炮口，對準了維希軍隊躲藏的掩體，見此情景，維希軍隊的指揮官開始哭爹喊娘地用英語大吼著：“集合！”

　　帶著不明所以的美國士兵開了兩炮后，德內(nèi)爾才反應過來，那個家伙是不是想說“投降”？于是他先命令士兵?；穑缓笥梅ㄕZ要求維希軍隊投降。雙方?jīng)]用一分鐘就達成了共識，維希士兵們便丟下武器，抱著頭離開了掩體，自覺地走進了要塞的牢房。

　　要塞既然已經(jīng)奪下，按照計劃，F(xiàn)連的士兵應當發(fā)射紅色信號彈向第9步兵師的其他部隊通報。但不巧的是，連隊攜帶的紅色信號彈已經(jīng)掉進了海里。德內(nèi)爾只能找來一個愿意合作的俘虜帶路，去翻翻要塞的彈藥庫。同時，他還讓兩個美國士兵在要塞的上空升起白旗（第47團為了當下這種情況準備了五面星條旗，但遺憾的是，這五面旗子及其旗手如今都不知去向），以示意要塞已被奪下。

　　在德內(nèi)爾忙著聯(lián)系部隊的同時，維希救護兵和美軍救護兵一道救治雙方的傷員，天主教牧師則開始為死者和將死者祈禱。要塞的一切都井井有條，守軍在得知進攻他們的是美國人而非英國人之后，也完全熄滅了抵抗的心思，安之若素地在牢房里閉目養(yǎng)神。

　　上午七點四十，在黃灘上指揮迫擊炮的貝爾加拉中尉帶著炮兵進入了要塞。德內(nèi)爾不等他開口祝賀，便命他立刻搜尋要塞里的電臺，向第9步兵師師部發(fā)報報告F連的情況，并請求進一步的指示。

　　在貝爾加拉中尉拿出米紙做的密碼本，開始笨拙地給師部發(fā)報的時候，德內(nèi)爾走上要塞觀察哨，舉起望遠鏡查看薩菲港的戰(zhàn)況。他剛對好焦，便看到守軍用騾子牽出一門75小姐，只開了一炮就被驅(qū)逐艦的六英寸主炮轟成了一個黑坑。

　　由于雙方兵力和火力的差距，薩菲港的登陸戰(zhàn)打得相當順利，并不需要德內(nèi)爾再去支援什么。而且對德內(nèi)爾來說，沒有比用三個排穩(wěn)固要塞防御更為重要的事情。想到這里，德內(nèi)爾便收起了望遠鏡，檢查各排的布防去了。

　　雖然他已經(jīng)習慣了痛揍冥頑不靈的維希軍隊，但看到穿法國軍裝的士兵正在被外國軍隊屠殺，終歸叫人很不痛快。

　　“將軍?！必悹柤永形九艿降聝?nèi)爾身邊，敬了個禮，“師部請我們守好要塞即可。”

　　有德內(nèi)爾這么個帶著三個排就敢奪要塞的準將坐鎮(zhèn)，第9步兵師的師長曼頓·艾迪少將甚至在電報里都用上了敬詞。

　　德內(nèi)爾無可奈何地笑笑，順便提醒貝爾加拉不要在前線給上級敬禮：“在前線見了上級，點頭招招手就好了，動作也不要這么緊繃，要小心狙擊手。”

　　“抱歉，將軍?！?p>　　德內(nèi)爾勉勵地派派貝爾加拉中尉的肩膀：“放輕松，你繼續(xù)盯著，我去審訊戰(zhàn)俘?！?p>　　德內(nèi)爾自稱是去審訊，但實際上更像是聊天。他給一個牢房里蹲著的三十多人發(fā)了一圈駱駝煙，然后便挨個詢問他們對自由法國的看法。不同于阿勒頗城郊拼死抵抗自由法國軍隊的鐵桿維希效忠者，薩菲的守軍表現(xiàn)出了截然相反的兩種態(tài)度。

　　當?shù)氐陌匕貭柡湍柺勘鴮ψ杂煞▏蠖嗤耆珶o感，當然，他們對維希政權也沒什么看法。在他們眼里，從軍只是為了“當兵吃糧”。對于這種拿錢辦事的雇傭兵性質(zhì)的軍人，德內(nèi)爾自然沒必要深談。

　　他接著轉(zhuǎn)向了下一個牢房，那間牢房里有十幾個法國軍官和士官，他也照例分了一圈香煙，繼續(xù)詢問他們對自由法國的看法。

　　“挺好的，自由法國挺好的?！币闹笓]官路特維斯上尉吸著煙，平靜地回答道，“到這了個時候，還對德國人有幻想的法國人，要么是糊涂蛋，要么是賣國賊，要么既是糊涂蛋又是賣國賊。我認為我不是這種法國人，所以貝圖阿爾少將派人接觸我的時候，我?guī)缀跸攵紱]想就加入了他們?！?p>　　“你是說‘黑獸’嗎？”德內(nèi)爾反問道。

　　“我不知道卡薩布蘭卡師師長埃米爾·貝圖阿爾少將在你們那邊的代號，我只知道他領導了摩洛哥起義軍，他周三就告訴我們盟軍即將登陸，讓我們做好準備，只是沒想到你們來的這么突然?！?p>　　“那你們準備了些啥？”德內(nèi)爾聞言哭笑不得，“如果這都叫做好了準備，那薩菲要塞平時的防御還要爛成什么樣？”

　　“額……”路特維斯上尉尷尬地笑了笑，“停戰(zhàn)了嘛，大家都這樣，我也不能做得太突出不是？再說，師長說你們會先禮后兵，我們也確實做好了你們一靠近，我們就投降的準備，但你們根本沒給我們放下武器的機會啊?！?p>　　德內(nèi)爾無語地嘆了口氣：“你至少應該翻翻英法詞典，教會士兵們英語的‘投降’該怎么說?！?p>　　其他來自法國本土的軍官軍士和路特維斯的態(tài)度大差不差，都對自由法國充滿了好感。他們的態(tài)度并不像是故意的逢迎，因為貝圖阿爾少將和維希法國北非總參謀長馬斯特中將一樣，對“戴高樂分子”持有強烈的偏見，他們自然不可能對自己的支持者說自由法國的好話。

　　更何況，德內(nèi)爾現(xiàn)在身著美軍制服，說話還故意帶英語口音，他們有什么必要在美國人面前刻意稱贊自由法國呢？

　　“我聽說自由法國的將軍各個都是英雄好漢?！庇幸粋€少尉主動開口說道，“咱們的韋伯中校私下里跟我聊起過，說他曾經(jīng)和自由法國的戴澤南準將一起共事過，那位更是頭一號的高盧男子漢，‘有這樣的上級實在是麾下官兵的三生之幸’……”

　　這樣突如其來的吹捧讓德內(nèi)爾一時訝然，他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確有一位叫韋伯的老戰(zhàn)友。

　　“韋伯中校？米歇爾·韋伯？原來在第9摩托化步兵師跟著吉羅中將在本土打過仗的那個？”

　　“對，就是他?！蹦莻€少尉下意識地回答道，隨后又驚疑不定地看向德內(nèi)爾，“韋伯中校早就和你們接上頭了嗎？”

　　“沒有，但我就是讓·戴澤南?！钡聝?nèi)爾壓抑著激動的心情，詢問那個少尉，“他在哪里？擔任什么職務？”

　　“他是薩菲的駐軍總指揮，現(xiàn)在肯定在指揮戰(zhàn)斗呢！”

　　德內(nèi)爾猛地起身，思索了不到一分鐘后，便對滿屋的自由法國同情者說道：“我這就去和韋伯中校談判，你們有誰愿意充當為我引路的志愿者？”

　　路特維斯上尉和另一個名叫布朗寧的中尉立刻站了出來，他們給德內(nèi)爾戴上一頂法國的亞德里安鋼盔，以免被維希哨兵當做敵人，又自告奮勇找來了要塞通訊兵用的邊三輪。與此同時，德內(nèi)爾則通過電報建議已經(jīng)奪取了港口，正準備進攻城區(qū)的第60團暫且?；稹?p>　　出于對德內(nèi)爾的信任和減小傷亡的考慮，以及建制隨著登陸又一次散架的美國軍隊也確實有重整隊伍的需要，艾迪少將很快同意了他的請求，兩分鐘后，幾艘驅(qū)逐艦的火炮便停止了射擊，美軍士兵也抓緊時間穩(wěn)固陣地，不再向縱深突擊。

　　唯一的問題在于，兩個尉官都不會騎摩托車，他們正要開口請德內(nèi)爾放出營地的通訊兵，卻見德內(nèi)爾已經(jīng)熟練地跨上駕駛座，給摩托車打著火了。

　　“還愣著干什么？快上來！”

　　兩名尉官頓時對德內(nèi)爾的不拘小節(jié)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沿著顛簸的土路，三人乘著飛馳的摩托車向薩菲城一路奔馳，兩名反正的維希軍官掌握著口令，因此德內(nèi)爾很順利地通過了各處哨卡，直達薩菲守備司令部。

　　…………

　　“攻擊我們的應該是美國人，但是當時我們的哨兵沒法確定搶灘的是不是該死的英國佬，所以他們只能選擇開槍，然后敵人就還擊了！”

　　“卡薩布蘭卡命令我們繼續(xù)戰(zhàn)斗！”

　　“貝圖阿爾少將沒有發(fā)出信號，城內(nèi)也沒有盟軍的線人聯(lián)系我們，我們要直接投降嗎？”

　　“投降？去他媽的！我們是法蘭西的軍人，而現(xiàn)在的形式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管他來的是誰，打下去就是了！”

　　德內(nèi)爾走進守備司令部時，正看到坐立不安的法國軍官們唧唧喳喳吵嚷不休，以至于根本沒人留意到他這么個身著美軍制服的不速之客，這一片混亂令他頓時回憶起1940年那一副兵敗如山倒的慘淡景象。

　　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問道：“米歇爾·D·韋伯中校在嗎？”

　　“找我有什么事？”

　　角落里，一個滿面焦慮之色的法國軍官抬頭看向德內(nèi)爾，六神無主的焦慮隨即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喜：“戴澤南將軍！”

　　司令部驟然安靜下來。

　　“多年未見了，戰(zhàn)友?！北娔款ヮブ?，一身塵土的德內(nèi)爾快步上前，和老戰(zhàn)友狠狠地擁抱了一下，“感謝你叫我戴澤南將軍，而不是戴澤南逃兵?！?p>　　…………

　　“將軍，第九師來電，該部已控制薩菲全境，隨時可以北上馳援?！?p>　　在船上踱步的巴頓瞪大了眼睛：“這么快？！”

　　“守軍聽說戴澤南將軍來了之后，立刻向我們投誠了?！?p>　　巴頓看了看遠處炮火連天的費達拉海岸，以及正向特混艦隊猛烈射擊的法國艦隊，過了許久才神情復雜地感慨了一句：“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