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帝賜予的天鵝絨（4）

　　事實證明，德內爾的安排非常具有先見之明，11月9日日落前，第47團抵達卡薩布蘭卡南部15公里處僅僅一個小時后，大西洋上就又掀起了高達十英尺的大浪，第60團最終也只成功登陸了一個營。

　　幸虧德內爾在北上沿途安排了不少人手去建立后勤中轉站，這才能讓后勤車隊暢通無阻地將囤積在薩菲的物資送到前線，不然的話，這三千多號人就連吃飯都是個問題。

　　不過即便如此，沒問題的也僅僅是吃飯了。第47團攜帶的彈藥僅夠維持不足72小時的高強度戰(zhàn)斗，醫(yī)療和工程設施也是急缺?？粗?1月份風高浪急的大西洋，所有人都意識到，7月8日一整日的天鵝絨一般的海面確實是上帝的饋贈。

　　現(xiàn)在，這份饋贈已經結束了。

　　入夜之后，德內爾和第47團的美國軍官們召開了作戰(zhàn)會議。由于韋伯加入盟軍的態(tài)度已然表露無遺，再加上德內爾的保舉，美軍將校們便同意了此人的列席，以便為盟軍提供情報，并對眾人的計劃拾遺補闕。

　　整場會議便從蘭德爾上校介紹盟軍的整體情況開始。

　　由于薩菲的戰(zhàn)事迅速解決，第47團的補給在所有登陸部隊中還算好的。

　　北面的第2裝甲師和第3步兵師在8日當天登陸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卻只運上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補給。各師屬團屬炮兵近乎無彈可用，步兵手上的彈藥甚至僅夠維持幾個小時的戰(zhàn)斗，德內爾在戰(zhàn)役開始前囤積的大量血漿和其他各種藥物仍然堆在船上，而海灘上卻時時刻刻都有缺乏藥物的傷員在痛苦中離世。

　　德內爾雖然心中不滿，但為了維持司令官的權威以穩(wěn)固軍心，只能故作冷漠。

　　當然，這種冷漠僅限于目前因得不到治療而死的傷員并不多（至多不過三四十人），這個數(shù)字對于一場數(shù)萬人參加的大戰(zhàn)役而言勉強還算說得過去。如果巴頓敢像尼維勒一樣，逼著缺醫(yī)少藥缺槍少彈的士兵去沖維希法國的機槍，然后讓數(shù)以百計的傷員躺在救護所里等死，德內爾肯定要向巴頓為下邊的士兵討個公道。

　　而盟軍的對手（德內爾還是不愿稱呼維希軍隊為敵人，特別是那些沒什么決定權的普通士兵）雖然火力不足，但補給還算充分?？ㄋ_布蘭卡城鎮(zhèn)的補給主要靠一條通往阿爾及爾的鐵路，以及位于內陸的利奧泰機場。巴頓曾經嘗試截斷這兩條補給線，但去截斷鐵路線的部隊被橫亙在海岸線上的卡斯巴要塞守軍死死壓在了一河之隔的梅地亞，而去爭奪機場的部隊也由于彈藥的極度匱乏完全失去了攻堅能力。

　　于是整條戰(zhàn)線陷入了完全的僵持。

　　兩邊的情況通報結束后，蘭德爾上校便示意手下三個營長依次發(fā)言，第47團的1營長羅伯特·史密斯首先開口提問：“我們能在彈藥用完前拿下卡薩布蘭卡嗎？”

　　一旁的德內爾意味深長地看了史密斯一眼，史密斯立刻便明白了德內爾在提醒他做出自己的思考，于是便支支吾吾地說道：“我覺得很困難，額，單純從軍事角度上講。”

　　“理由呢？”德內爾問道。

　　“我們的補給很不充分?！?p>　　韋伯聞言瞟了德內爾一眼：美軍軍官就這水平？這不等于啥都沒說？

　　德內爾并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相反，他肯定地點了點頭：“那么，我們應該怎么辦？”

　　史密斯這下終于被問倒了，其他兩個營長和三個副營長也提不出更加有用的見解，包括蘭德爾在內的美軍軍官都陷入了悲觀之中，雖然戰(zhàn)況也確實悲觀。如果水文情況仍舊沒有好轉的跡象，那么斷絕了補給的西部特遣軍恐怕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但德內爾卻不像其他人那樣悲觀，他在一片沉默中指出，西部特遣軍面臨的困境并不妨礙火炬計劃的推行，在整場火炬行動中，卡薩布蘭卡的戰(zhàn)事只是一個局部。只要奧蘭和阿爾及爾的戰(zhàn)斗順利進行，卡薩布蘭卡的抵抗就不會持續(xù)太久。

　　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中部和東部特遣軍在奧蘭和阿爾及爾的戰(zhàn)斗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撓。

　　“按照計劃，即使奧蘭和阿爾及爾的維希軍隊決意進行抵抗，至遲在明天上午，兩處的戰(zhàn)斗也該塵埃落定了，畢竟兩處盟軍軍事力量都數(shù)倍于守軍。而且最重要的是，地中海的波濤絕對不像大西洋的這樣駭人。”

　　地中海確實風平浪靜，而德內爾的預測也沒有半分錯誤，就在昨日，也就是1942年11月8日下午，因某些私人原因駐留在阿爾及爾的維系法國的二號人物，海軍上將達爾郎已經派遣北非法軍總參謀長朱安少將，正式向盟軍投降。當日上午八點，大紅一師的士兵已經高舉著美國國旗，在民眾的歡呼聲中乘車出現(xiàn)在了阿爾及爾街頭。

　　所以令人奇怪的是，為什么盟軍還沒有讓達爾朗發(fā)出任何有關北非局勢的聲明呢？

　　答案是，達爾朗拒絕以個人名義發(fā)表任何與法屬北非政府機構和軍隊歸屬權的聲明，他認為自己“沒有這個權力”來替維希政府做出任何決定，交出阿爾及爾已是極限。事實上，在允許盟軍艦隊開進港口后，他本人甚至還在城外指揮北非其他地區(qū)的維希軍隊繼續(xù)戰(zhàn)斗。

　　艾森豪威爾的副手克拉克少將興高采烈地來到阿爾及爾，卻只得到了這個結果，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試圖和達爾朗接觸，卻發(fā)現(xiàn)后者至少看上去對維希政權無比忠誠。而更加禍不單行的是，艾森豪威爾為他準備的另一個武器，也就是墨菲總領事嘴里“能迅速使北非歸順”的“偉男子”亨利·吉羅將軍，居然在抵達阿爾及爾后不知所蹤。

　　種種詭異莫名的現(xiàn)象共同促成了這樣一個尷尬的結果，那就是盡管首府阿爾及爾已經解放，但各地的維希軍隊卻抵抗如常。整個法屬北非就像一個被剁掉腦袋卻仍奮力掙扎的蟑螂一樣，令艾森豪威爾、巴頓等盟軍將領頭大且惡心。艾森豪威爾盡管公開廣播，宣布美軍將“無條件”支持吉羅將軍，私下里卻對馬歇爾抱怨道：“我真是受夠了這群法國佬?！?p>　　11月10日上午，克拉克終于在圣喬治飯店見到了維希政權在北非的頭頭腦腦，雙方正式會議一開始，克拉克便要求達爾朗立刻發(fā)表聲明，要求法屬北非各地停止抵抗，但卻被達爾朗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死私又椭宰?，以解救占領區(qū)法國民眾的理由勸說達爾朗，而達爾朗則回以“需要等待貝當元帥的命令。”

　　達爾朗不僅不準備命令北非法軍放棄抵抗，甚至都不準備容許法軍借道阿爾及爾進攻突尼斯，這下還有什么可談的？

　　克拉克立刻拉下了臉，他一錘桌子，憤怒地表示美軍會將達爾朗軟禁起來，讓亨利·吉羅接管北非法軍，但達爾朗卻很隨意地讓他“盡管試試”。

　　“如果您認為貝當會停戰(zhàn)，為何不現(xiàn)在就下命令？”

　　“如果我那么做，德國人就會占領法國南部?！?p>　　克拉克再次重重地錘了下桌子：“你的所作所為只會讓更多法國人和美國人無辜喪命，現(xiàn)在我們必須按照形勢而非命令行事。這是法國人團結一心聯(lián)手抗敵的好時機，也是你們最后的機會?！?p>　　克拉克的態(tài)度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如果達爾朗繼續(xù)冥頑不化，美國人就會拋棄法屬北非的上層，重新扶植新的力量。北非總參謀長朱安聽出了克拉克的弦外之音，但達爾朗卻仿佛有恃無恐，他好整以暇地陰陽怪氣道：“那是你們的想法?！?p>　　克拉克聽到翻譯之后，立刻意識到雙方已經沒有必要進行任何談判了，他轉頭對墨菲總領事說：“你告訴他，我的士兵可不認識貝當這號人物?！彪S后便要起身離去。

　　朱安見狀坐不住了，他不顧矜持主動伸手挽留克拉克，請求這位美軍將領“再給他們五分鐘”。然后他便急切地懇請達爾朗到另一側的房間中交談：他幾乎可以說是把達爾朗拽離了談判場的。

　　一到房間中，達爾朗便抱怨開了：“他就像訓斥一個尉官那樣訓斥我，我可是一名五星上將！”

　　“將軍?！敝彀矇阂种鴥刃牡牟粷M，盡量平靜地對達爾朗說道，“既然貝當元帥一定會允許北非停止抵抗，那么您下這樣一個命令又有何妨呢？”

　　“我無權替貝當元帥做這個決定?！边_爾朗還是那句套話，他就是要字面意義上地恪守中立，將一切事務的決定都推給貝當，以免惹禍上身。

　　“如果您堅持如此?！敝彀采钗艘豢跉猓澳敲幢狈顷戃姴粫^續(xù)執(zhí)行您的命令?！?p>　　達爾朗萬萬沒有想到，朱安竟會做出如此“悖逆之舉”，他難道不是貝當元帥執(zhí)政的受益者嗎？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還有一個聲音緊接著在他身后響起：“非洲艦隊也一樣?！?p>　　達爾朗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來自海軍——他的獨立王國——內部的挑戰(zhàn)，遭此忤逆，在談判桌上像個泥鰍一樣奸猾的他立刻暴跳如雷：“迪特福利特，你以為你是誰？！”

　　“一個法國軍人?！钡咸馗＠亍げ几删S爾海軍中將面無表情地回答，“僅此而已?！?p>　　五分鐘后，達爾朗的心腹雷蒙德·弗納爾向走廊上的美國將領微笑著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回到談判桌上。在克拉克等人入座后，達爾朗轉過身，露出了一張神色陰沉的臉，只說了兩個單詞：

　　“J'accepte（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