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程曉曉就穿戴好官衣,把還沒長好的右胳膊掛在胸口,去了單位。
我看著她肩膀上的小狐貍崽子,表示不理解:“你身為一個緇衣衛(wèi),隨身佩劍很合理,但帶著寵物上班?這就是你們的企業(yè)文化嗎?有考慮過去鵝廠對面的養(yǎng)豬廠上班嗎?三十五歲就能退休那種。”
“帶自己的侍妖很正常啊?!背虝詴砸荒樢姽植还?,“豢養(yǎng)的侍從也是緇衣衛(wèi)個人實(shí)力的一部分,東西南北四大營的同仁里,好多人的一身本事,全在自己驅(qū)使的妖怪和鬼怪身上?!?p>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那狐糧錢可以報銷嗎?還是你們單位有合作機(jī)構(gòu),提供優(yōu)惠狐糧什么的?這樣的話我覺得做文職也不錯,尤其是在爭取到采購的職位之后,大把大把的……”
“你在說什么鬼話?!背虝詴砸荒樢苫?,“報銷是什么?”
“行吧,當(dāng)我沒問。”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吐槽:“你抽空可以給你們領(lǐng)導(dǎo)提一下,否則你們很可能錯過一條致富之路?!?p> 常夏城分東西南北四個城區(qū),程曉曉家在西城,緇衣衛(wèi)總部也在西城。
“你當(dāng)初選這個職業(yè)是圖離家近嗎?”我不禁問道。
“不是啊?!背虝詴該u搖頭,同時表達(dá)出自己的不解:“難道還有人找工作的時候會在乎離家近不近嗎?”
呵,落后位面的土著,一看就沒經(jīng)歷過都市化現(xiàn)代化的毒打。
如果我有眼睛,一定掩蓋不住我眼神中的輕蔑:“你聽說過交通成本嗎?”
“沒有,但我聽說過鐵匠?!背虝詴苑瓊€白眼,“順便告訴你,我們大營里的鐵匠,手藝都特別好。我曾見過葉師傅打過一個十分精美的酒壺。”
“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個酒壺,據(jù)說是用江陵城主的劍打的,現(xiàn)在還放在總都頭的書房里?!背虝詴郧纹さ卣UQ?,“現(xiàn)在,你覺得跟你有關(guān)系嗎?”
我果斷認(rèn)慫:“親愛的,你今天真好看。”
“德性?!背虝詴缘靡獾匦π?,繼續(xù)走著。
看來小七說得沒錯,在這段男女關(guān)系里,程曉曉確實(shí)擁有絕對的掌控力。
但我不喜歡這樣——我比較喜歡在上面,其實(shí),最喜歡的是從后面。
也就是說,我得想個辦法解決自己目前的尷尬處境。
就在我就個人地位問題進(jìn)行思考時,緇衣衛(wèi)的總部到了。
故宮似的很高的地基,材質(zhì)是某種我不認(rèn)識的黑色石料,肅穆而威嚴(yán)。高大的主廳只有一層,但在總高度上,卻把周邊的建筑物都壓了一頭。天蒙蒙亮,敞開的大門里已經(jīng)有絡(luò)繹不絕的緇衣衛(wèi)們進(jìn)出。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字體遒勁,氣勢宏偉:
“緇衣衛(wèi)”。
“這個建筑物就叫緇衣衛(wèi)?”我忍不住問道,“我以為會叫個‘XX閣’,‘XX門’之類的,當(dāng)然,沒有影射冠希哥的意思?!?p> “就叫緇衣衛(wèi)?!背虝詴哉f著,邁上臺階,“不過,大伙兒一般都管這兒叫‘門子’。”
擦肩而過的緇衣衛(wèi)很多,但沒有任何人和程曉曉打招呼,看起來沒幾個人認(rèn)識她。
有一些男性緇衣衛(wèi)看到程曉曉,竊竊私語:
“欸,那姑娘你見過嗎?”
“好像是哪個營新來的,之前見過一次。”
“這么好看的姑娘,你竟然沒弄清楚?”
“沒興趣,既然穿著緇衣,肯定和咱們差不多,每天刀口舔血,打打殺殺——”
“去問問唄?!?p> “嗨,都是同事,不合適不合適?!?p> ……
聽著這些男人的議論,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親愛的,你有對象嗎?”
“沒有啊。”程曉曉一臉天經(jīng)地義,“我才多大?”
“你們同事沒有人撩你?”
“我才入職不到半個月,還沒認(rèn)全人呢。”程曉曉聳肩,“再說了,我也沒心思做那個。”
“為什么?難道你們這邊也有類似的傳說,女人守身如玉到二十八歲,就會有小精靈簇?fù)碇瞎宪?,在午夜十二點(diǎn)的鐘聲響起時,接你去見英俊瀟灑的王子?”
“哈?”
“沒什么,我曾經(jīng)聽說過的一種女孩子的浪漫童話?!?p> “我倒是見過過和你這個形式類似的案子——守身如玉的少女被裹在紅色的毛氈里,在某個良辰吉日,被愚昧的村民里扔進(jìn)河里獻(xiàn)祭給河神?!?p> “哇!你竟然會覺得這種行為愚昧?”
“當(dāng)然了,絕大多數(shù)正經(jīng)河神都是有當(dāng)?shù)卣畽C(jī)關(guān)敕封的,這種行為可是嚴(yán)重的違規(guī)違紀(jì)行為,有關(guān)河神是要被停職審查的!”
“……你這副振振有辭的樣子雖然很有說服力,但我的價值觀好像在提醒我有什么地方不對勁?!?p> “為什么是二十八歲?”
“什么?”
“你之前說,被南瓜馬車接走的少女,為什么是二十八歲?”
“不知道,反正我聽說是這樣。我還聽說過靈魂的重量是21克呢?!?p> “克?那是他們那邊的重量計量單位嗎?約合多少兩?”
“你在意的竟然是這個嗎?”
閑談間,我們已經(jīng)走到一間辦公室的門口,門口的小牌子上寫著:“乙部七班”。
“七班?”我問道。
“緇衣衛(wèi)共有東西南北四大營,每營設(sh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每部設(shè)十班至十二班不等?!?p> “為什么不叫大隊(duì),中隊(duì),小隊(duì)呢?”
“不知道,別問我,六百年前就這么定的?!背虝詴酝崎_門,擠出一副陽光開朗的笑臉:“大家早上好!”
你那副元?dú)鉂M滿的日系動漫女子高中生的進(jìn)教室打招呼方式是怎么回事?
還有,這屋里明明一個人都沒有??!
程曉曉也很訝異:“怎么沒人呢?”
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墻上的排班表,打卯用的一連串名牌,一張條案,和十來個蒲團(tuán)。
我看著這些蒲團(tuán),不禁問道:“你們班有多少人?”
“十二個?!背虝詴哉f著,翻了墻上寫著她名字的名牌,去了最末席的蒲團(tuán),乖巧地解下我,放在身前,屈膝坐好。
“啾!”小七見自己終于能自由活動,開心地蹦下來,在房間里躥來躥去。
“寶寶,回來!”程曉曉壓低聲音叫著。
我忍不住吐槽:“你是怕吵醒誰?其他的蒲團(tuán)難道都是***嗎?”
程曉曉沒聽見——只要我和她沒有肢體接觸,就無法交流。
太可惜了,我覺得剛才的槽吐得挺好的。
小七跑回程曉曉邊上,被程曉曉按著,端端正正地坐好。
看得出,程曉曉來到這里以后很緊張。
我說,像你這種剛?cè)肼毜牟锁B,不都應(yīng)該主動掃掃地,燒燒熱水什么的嗎?
“啾!”小七仰起頭,把我的話轉(zhuǎn)述給程曉曉。
“???啊!”程曉曉忙不迭地站起來,可剛站起來,又搖了搖頭,坐下,小聲道:“不行!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專業(yè)素養(yǎng)得到大家的認(rèn)可,而不是靠這些小伎倆!”
我倒是沒有意見,不過如果緇衣衛(wèi)有實(shí)習(xí)期的話,三到十二個月的實(shí)習(xí)期,你們領(lǐng)導(dǎo)肯定會覺得你需要十二個月。
坐了半晌,也不見人來。但程曉曉始終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懈怠。
喂,這就是你們的日常工作嗎?坐著發(fā)呆?你們和寺院里的和尚是同一套編制嗎?哪怕有杯茶水,有包煙,有張報紙也行?。?p> ?。≒S:以防不懂梗的小兄弟,俗語“一杯茶水一包煙,一張報紙大半天”。一般用來形容清閑、無所事事的工作狀態(tài)。)
百無聊賴之際,門開了。
一個瘦高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面色陰郁,鷹顧狼視,一看就是會因?yàn)橐稽c(diǎn)小摩擦而給人背后捅刀子那種人。
“丁前輩早!”程曉曉連忙站起身來問好。
那男人瞥了程曉曉一眼,沒有回應(yīng),在條案左邊的第一個蒲團(tuán)坐下。
常夏城以左為尊。也就是說,除了那張屬于班頭的條案以外,這個滿臉不高興的男人,在班里坐第二把交椅。
那男人閉上眼,一語不發(fā),靜靜地跪坐著,腰桿筆直。
程曉曉小聲嘆了一口氣,因?yàn)閷Ψ經(jīng)]有理睬她,更緊張了。
沒事兒,別介意,看他那尿性,估計連你們領(lǐng)導(dǎo)他都不鳥。
“啾!”小七如實(shí)翻譯著。
“噓——”程曉曉連忙叫住小七,生怕自己打擾到那個男人。
不一會兒,又一個男人走進(jìn)來。這個男人個子不高,比程曉曉還要低一點(diǎn),四十來歲,地中海的頭型,小眼睛,大鼻子,身材略胖,笑呵呵的,一副很好打交道的模樣,看著像是那種與人和善而且會在中年出軌的男人。
“來啦!”地中海笑呵呵地和不高興打招呼,但不高興并沒有搭理。地中海也不在意,又沖著程曉曉笑笑:“早啊?!?p> “董前輩早!”程曉曉乖巧的起立,打招呼,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就連小七也感受到了這個男人的善意,探出小腦袋瓜:“啾!”
地中??戳诵『傄谎郏Σ[瞇地道:“新養(yǎng)的侍妖?”
“對。”程曉曉趕忙回答,局促不安地想要介紹小七,“呃,她是……小狐妖,還有……”
曉曉呀,這個男人雖然沒有頭發(fā),但并不一定沒有腦子,你說點(diǎn)有用的好嗎?
地中海轉(zhuǎn)過身,走到墻邊,翻了自己的牌子。
董伯。
我看見了他的名字。
“啪!”
門被用力推開,又進(jìn)來一個長發(fā)翩然,膚白貌美,顧盼生姿的……男人?
“呦,都來啦?!焙每吹哪腥藳_著地中海和不高興點(diǎn)點(diǎn)頭,“幫我翻一下?!?p> “哦?!钡刂泻]說什么,順手翻了墻上的一個名字。
白青。
“白前輩早?!背虝詴栽俅喂郧傻卮蛘泻?。
白青愣了一下,打量程曉曉一番,繼而露出四月春風(fēng)般溫暖和煦的笑:“姑娘天人之姿,之前卻從未得見,敢問是……”
“程曉曉!”她很高興,終于有人問自己的名字了。
“咳咳。”地中??人砸宦?,給好看的男人使了個眼色。
白青愣了一下,指著程曉曉,卻問向地中海:“同事?”
“嗯。”
“那沒事了。”白青聳聳肩,看都不多看程曉曉一眼,“走吧。”
旁邊的不高興睜開眼:“走?去哪兒?”
白青一臉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下班啊?!?p> 不高興瞇著眼,看起來更不高興了:“下班?”
“班頭又不在。”白青撇撇嘴,直接走出了房間,“我約了冬青坊的姑娘,先撤啦?!?p> 不高興看向地中海,要對方給自己一個交待。
“你不知道?”董伯一臉無所謂,“班頭和其他兄弟都出公差去了,就剩咱們幾個?!?p> 不高興一臉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董伯挑挑眉毛,攤開手:“走嗎?我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給媳婦兒買早點(diǎn)?!?p> 不高興陰沉著臉,站起來,翻了自己的牌子。
丁前。
兩人相伴著離開了房間。
只留下程曉曉在屋中凌亂。
“那個,咱們也……走吧?”
我試探著問道。
“啾!”小七替我翻譯著,顯然,她也在這里呆膩了。
程曉曉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攥緊拳頭,冷靜了幾秒,又睜開眼,苦笑道:“我好像……”
“被孤立了。”我知道她要說什么,“很正常啊,你還在指望什么?以老帶新的溫馨工作氛圍嗎?”
程曉曉嘆了口氣,撿起我,背上小七,往屋外走去。
嘛,雖然沒見到程曉曉的領(lǐng)導(dǎo),但我感覺這里的工作壓力,應(yīng)該不會挺大。
好事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