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連敲帶打，一語雙關(guān)
楊任面色一變，已經(jīng)開始細細揣摩自己方才說過的幾句話。
莫不成，是自己其中一句沖撞于他，惡了興致？
否則，這頭老狐貍又怎么會說出如此直截了當(dāng)，讓旁人難以應(yīng)答的話來？
可畢竟，這堂堂太史監(jiān)監(jiān)正的位置沒有白坐。
只是一瞬間，楊任的神情又恢復(fù)平靜。
只不過大腦早就已經(jīng)飛速運轉(zhuǎn)開來。
自己到底該說什么話，才能繞過這個話題，又不至于顯得太過生硬刻意，另一方面，還能照顧到這頭老狐貍的情緒？
被楊任心底稱作老狐貍的王叔子干卻沒有讓前者為難。
擺了擺手屏退身前一眾礙眼的丫鬟仆從，又捧起那方小銅爐，自顧自的說道：“我還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辦？你兒子又該怎么辦！”
平地一聲驚雷！
王叔子干直接戳破楊任夜訪自己的目的所在！
縱使城府再深，修養(yǎng)再好，楊任在此刻心中也難免泛起驚濤駭浪。
見老狐貍懶得跟自己繞圈子，楊任索性也不再有所遮掩。
只是難免嘴角一陣苦澀：“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老！”
“這等客套話就不要再說了，我這輩子聽得太多，也不想再聽了！”王叔子干興致索然的擺了擺手，轉(zhuǎn)過身去走向正廳當(dāng)中的長椅緩緩坐下。
太史監(jiān)監(jiān)正楊任亦步亦趨跟在身后陪坐一旁，只不過卻只有半邊屁股落座，身體微微前傾，像是一個虛心的后生，正在請教經(jīng)驗老辣的前輩。
“其實在我看來，這投壺其實和做生意都差不多?！睉阎斜е∨癄t的王叔子干緩緩說道：“講求的都是沉穩(wěn)專注！”
豎起一根手指：“首先這眼光得放長遠，怎么能用一兩天生意上的盈虧，去判斷整個行情的好壞與否？”說著看向身邊楊任：“投壺的時候，第一支箭簇沒有投進，你就怎么知道接下來也投不進去？”
楊任頻頻點頭：“王叔教訓(xùn)的是。”
“教訓(xùn)談不上，不過就是別人給我使絆子，我也給別人使絆子，眼見他高樓層起，眼見他廣宴賓朋，眼見他重樓坍塌，這一來二去就是幾十年光景，從中得來些許經(jīng)驗感悟罷了！”說到這里王叔子干再次豎起一根手指：“其次這性子得沉穩(wěn)。”
一旁楊任靜待下文，可卻沒能等到王叔子干再次開口，心有疑慮的他轉(zhuǎn)頭看向后者，只見那舉起的兩根手指，如干枯漆黑，但卻又鋒利無比的鷹爪般盤旋在半空當(dāng)中。
而那幽幽的眼神，如是古井當(dāng)中反射出來的渺茫月光，少了些慈祥溫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意味。
只坐了半邊屁股的楊任直接起身離座，兩手抱拳彎腰，恭恭敬敬的說道：“屬下愚笨，還請您明示！”
絲毫沒有請楊任重新落座的子干這才緩緩說道：“若是遇上那些自恃奇貨可居，想要借此機會高抬高賣之人，不妨先晾上他幾天，去去他的傲氣，殺殺他的威風(fēng)，等他能看清楚自己位置，想要回過頭服軟。”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補充了一句：“那還要看我的心情?！?p> 聞聽此話的楊任是面色一變再變，后背之上更是冷汗一片。
在這燥熱的正廳當(dāng)中，黏糊糊的衣服貼在皮膚上邊來回騰挪，顯得格外難受。
可就在楊任想要進一步探討請教之時，卻直接被王叔子干拒絕，反倒是說了一句讓前者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估摸時間，這人也快來了吧！”
楊任環(huán)顧四周，偌大的客廳除他們二人之外，還能有誰？
話音剛落，只見這行色匆匆的管家，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楊任頓時面露難色，最終將視線放在王叔子干的身上。
“說就是了，這里又沒有外人！”
得到準許的管家這才開口，將先前層層傳達而來的消息說了出來：“啟稟老爺，西伯侯姬昌三子姬鮮，家將武吉，攜麟趾金，馬蹄銀各一匣，珍珠翡翠、美玉瑪瑙各三箱、品相上好尺高珊瑚寶樹六架，質(zhì)地上乘藕絲綢緞十匹，正在府外求見！”
從管家口中聽到這一連串，難以用數(shù)字衡量此中價值的見面禮，縱使身份清貴如楊任，也難免一陣心神搖曳。
須知，我大商朝冶煉皆以青銅器為主，故市面之上流通貨物價值幾何，皆以銅幣做衡量。
但受困于生產(chǎn)力低下、礦藏開采難度大、冶煉成本高，由商王朝欽定用于從事商業(yè)交易的銅幣卻較為少見。
尋常世俗貿(mào)易，除卻逐漸稀少的以物易物的方式外，成本低廉、獲取途徑方便，更適合隨身攜帶的貝殼，成為了主流選擇。
而商王朝也承認以貝殼為幣的“貝幣”在市場當(dāng)中的交易流通，并為此頒布了一系列的法令法規(guī)，對貝殼的色澤、大小、編號都做出了明確規(guī)范。
市面之上，五枚貝幣為一串、兩串貝幣為一朋、五朋貝幣換一枚銅幣，其兌換比例約為1：50。
而那些造型精美品相完整，尤其是前任商王帝乙以及現(xiàn)任商王帝辛發(fā)售的銅幣，流通當(dāng)中磨損較小，且制作工藝更加完善，這樣的銅幣在市場之上常有溢價，往往六到八朋貝幣，才能換到一枚銅幣。
而姬鮮帶來的這兩匣馬蹄銀，麟趾金更是了不得。
尋常人家一年生活開支，頂天不過十枚銅幣而已。
而一百枚銅幣能換到一顆馬蹄銀，而一百顆馬蹄銀才能換到一枚麟趾金。
而且，這種假設(shè)只是建立在，有冤大頭愿意拿馬蹄銀，麟趾金去換銅幣的基礎(chǔ)上，官方做出僅供參考的兌換比例而已。
因為馬蹄銀，麟趾金，所需的金銀礦藏相較銅礦更為稀少，且冶煉工藝的要求更加嚴苛。
只在發(fā)生重大事宜之時，身位大商之主的商王才會命能工巧匠鑄造此物，用于封賞諸侯、大臣之用。
譬如七年前，帝辛子受登基，其中鑄造的馬蹄銀五百枚，而麟趾金不過一百枚而已！
像太史監(jiān)監(jiān)正楊任、王叔子干這種手握大權(quán)之人，是更愿意看著那明晃晃亮晶晶的馬蹄銀，麟趾金，碰撞間叮咚作響清脆悅耳的銅幣，還是瞧著堆了滿屋子，說不定還散發(fā)著大海咸腥的味道，仔細瞧去還滿是豁口污垢，不上檔次的貝幣？
所以，其中溢價可想而知。
更遑論，只能供王族專用的翡翠美玉，別說是尋常人家，即便是普通大臣穿戴此物，也會被視作僭越之舉，輕則罰沒俸祿，重則罷官褫爵。
最后再來說說這珊瑚寶樹，自己不是沒有，家里邊也的確私藏了幾尊，不過三寸來長，最大的那顆也不過五寸而已，都不好意思拿出來，和人家一尺的比，更何況這財大氣粗的姬家，一口氣拿出六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坐在長椅之上，雙手攏在袖中，靠著懷里銅爐取暖的子干，在聽到管家口中，這些尋常人等，即便是做夢都不敢想，其實際價值乃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的金銀財寶藕絲綢緞，還有那有價無市的翡翠美玉珊瑚瑪瑙，卻連眼皮都懶得抬起。
“嗯，把他們帶進來！”
管家得令轉(zhuǎn)身離去，一旁楊任努力平復(fù)下自己有些酸澀的心神，不愧是西秦雍州姬家之人，果然家大業(yè)大，隨隨便便拔根毛，似乎都比我這個監(jiān)正的腰要粗。
回過神來的楊任，看著眼前雙目微合已顯疲態(tài)的王叔子干，馬上又有一波身份特殊的客人到訪，自己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就此告辭以示避嫌，可今晚自己來的目的，就是想將此事敲定。
若是自己錯過了這個機會，別看他們二人同住止步街，可后者的側(cè)門的門檻，都要比自家正門的大門還要高，能見上一面屬實不易。
思前想后決意說出自己底價的楊任剛一張口：“我，我······”
已經(jīng)徹徹底底將楊任拿捏住的王叔子干，哪能不知道他想說些什么？
做生意嘛，之前已經(jīng)講的很清楚了。
直接招呼起那些退在門外的仆人：“送客！”
楊任臉色瞬間黯然，這王叔子干聽都不聽自己最后的報價直接拒絕，顯然就是想將自己再晾上一段時間，不禁悲從中來唏噓不已。
看著楊任落寞離去的背影，王叔子干一抹笑意閃逝而過。
跟我玩奇貨可居的把戲？
你還是嫩了點！
我看中的東西。
就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時候！
除了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