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提斯費力的撥開眼前的長發(fā),這些白色的發(fā)絲太擋眼睛了,身上的灰色布袍一句破成了布條,但他還是沒有選擇脫下來。
四十多歲的克瑞提斯從木屋中出來,有些費力的敲打著自己的膝蓋,十多年了,自己已經(jīng)行將就木,每天都是看著露薩娜發(fā)呆,就這么看著,看著,沒有其他任何事情。一直到五年前,一顆樹果砸在他頭上,也是黑色的,好像是橡木的果實,也許是露薩娜的吧……就算是露薩娜的又能怎么樣?
克瑞提斯將樹種隨意的丟在地上,但也不知道為什么,還是將地面的灰燼除去,將樹果種在地里。從那以后,他的生活不再是兩點一線,而是三點一線,睡醒后看著露薩娜,然后來到樹果邊上,用自己的淚水和鮮血澆灌著這顆種子……好吧,其實也不是種子,而是對著埋種子的地面隨意的澆著,最后再回到屋里發(fā)呆,直到犯困了,再重新睡下。
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徹底花白,只有少數(shù)灰色的頭發(fā)可以展現(xiàn)這不是一個老人,其實他也不在意,在風(fēng)暴中,還能有誰看到他的窘迫的模樣?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看見。
灰燼伴隨著他的腳步輕輕飛揚,然后又沉甸甸地跌落在地上,就好像從來沒有起來過一樣,這大概就叫做塵埃落定。德魯伊又一次凝視完露薩娜,拖著腳步來到清理出來的空地旁,他掏出匕首,輕輕劃破自己的指尖,鮮血順著手指低落在地上,發(fā)出“啪嗒”的聲響。
“嗯?”他楞了一下,地面有點鼓起的地方,他費盡力氣蹲下身子,用模糊的視線自己看了看,沒有看出什么大概,這時候他才想起,他曾經(jīng)在這里埋下過一顆種子,連他自己都忘記為什么每天要來這里。然后又搖了搖頭,回到屋里繼續(xù)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又過了一個月,克瑞提斯再一次驚起的發(fā)現(xiàn),黑色的突然有些破裂,他將鮮血順著縫隙低落,這些鮮血很快就滲入其中——這不是實心的。德魯伊突然趴在地上,用手中的匕首開始輕輕破開土坯,動作小心到了極致。
這是一顆綠色小芽,克瑞提斯的身體到靈魂都受到了猛烈的沖擊,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顏色,或者說他這時候才想起,在灰色、黑色、紅色之外,還有其他的顏色,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生活在五彩斑斕的世界,曾經(jīng)的那里沒有風(fēng)暴,沒有戰(zhàn)亂,沒有敵人……
僅僅是一個綠色,幾乎將整個風(fēng)暴都點亮。克瑞提斯呢喃著,更緊的趴在地面,生怕灰燼和狂風(fēng)會一不留神就將這一點點希望吞沒,但是好像這顆小苗擁有無窮的力量,無論是狂風(fēng)還是灰燼都主動避開了他,也許連憤怒的自然之靈都憐惜這一抹綠色。
“生命……”克瑞提斯哭了,這是真心地淚水,而不是習(xí)慣性的哭泣,淚水順著面龐落下,滴落在小芽上,小芽好像抖動了一番,盡情吮吸著克瑞提斯的淚水。
“德瑞爾……就叫你德瑞爾吧?!笨巳鹛崴惯肿煨ζ饋?,如果有人看見,一定會覺得非??植?,十數(shù)年沒有清理身體的克瑞提斯幾乎如同瘋子一樣。其實給樹取名字沒有什么意義,但是他還是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給他起了一個順耳的名字,畢竟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伙伴。
一年后,這顆樹苗已經(jīng)有半個人高了,確實是露薩娜的果實吧……克瑞提斯能夠通過植物學(xué)判斷他是一顆橡樹。德魯伊不會每天看著露薩娜太久了,也不會抱著灰燼哭泣太久了,現(xiàn)在他的一半時間都耗費在看著德瑞爾,雖然還是一樣的發(fā)呆,但是德瑞爾的顏色讓克瑞提斯的眼神恢復(fù)了一些光亮。
“請問你是?”少年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巳鹛崴箼C械地轉(zhuǎn)過頭,看著這個少年,這是一個小男孩,秀麗的面容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芬蘭克爾?;蛟S這也是自己看到的幻象吧……克瑞提斯自嘲了一下,自從來到這片大地,他已經(jīng)看到了太多的幻象,死去的親朋好友全都會出現(xiàn)在面前,一遍又一遍的質(zhì)問他。
“請問……”少年拽了拽克瑞提斯的破布衣服,這讓克瑞提斯和兔子一樣跳起來,嚇了少年一跳。德魯伊平靜下來后,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面容又蒼白起來:“你不應(yīng)該來這里?!?p> “可是我就在這里了……”少年有些迷茫,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那么你是誰?”
“是我先問你的??!”少年有些不滿。
“克……克瑞提斯……”他連說自己名字都有些磕磕碰碰,就好像第一次叫一樣。
“那作為交換,我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德瑞爾?!鄙倌晏煺娴?。
德魯伊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張開灰白的嘴唇:“是誰給你起的名字?”
“不知道,我一直叫這個?!鄙倌晗肓讼?,沒有想出所以然。但是他不打算糾結(jié)這個問題:“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克瑞提斯聲音又虛弱下去,就好像剛才的劇烈反應(yīng)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們扯平了!那我們干些什么呢?”德瑞爾皺眉,他看了看周圍,沒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有些埋汰德魯伊的生活的枯燥。
“不知道……”克瑞提斯回答道。
兩人就這么有一句每一句的搭著話。
又是一年過去了,叫做德瑞爾的橡樹已經(jīng)可以看出不錯的樣子,有克瑞提斯一樣高了。叫德瑞爾的少年還是那樣,幾乎沒什么變化,每天都噘著嘴無聊的和克瑞提斯交流,他陪著克瑞提斯一起發(fā)呆,看著克瑞提斯哭泣,看著他將血與淚澆灌在樹苗上。
“你這樣不累嗎?”少年德瑞爾問道。
“累?”克瑞提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只是應(yīng)該這么做吧?!?p> “可是你看我!”德瑞爾伸出雙手,在克瑞提斯眼前晃了晃,“我沒有和你一樣啊。如果我們兩都不一樣,為什么叫應(yīng)該?”
“不,你還需要學(xué)……”克瑞提斯盯著雙手愣住了,他問道:“那么你在這里吃什么?喝什么?”
少年有些奇怪地問道:“那么你在這里又吃什么?喝什么?”
“我……”克瑞提斯的話卡住了,是啊,那么他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他整整十幾年,沒有吃喝了!“我……”克瑞提斯也伸出雙手,這是一雙幾乎看不出東西的手,但是他還是緊盯著看,“我為什么還活著……”
“菲索爾茲姆!你為什么還讓我活著?”克瑞提斯突然咆哮,然后無力地跌倒在地,不斷地呢喃:“為什么還活著……”也許對于克瑞提斯來說,死亡才是一種解脫。
德瑞爾被嚇住了,他退后了幾步:“喂!喂!你還好嗎?”
“不,我沒事?!笨巳鹛崴故兆×四樕系母星椋Z氣雖然冷淡下來,但是臉上的表情難以保持平靜了,“你等等我!”克瑞提斯突然開始挫自己身上的污漬,用力將手上的污垢去除,然后看著露出皮膚色的手。
“你是誰?”克瑞提斯站起身,看著少年,他語氣已經(jīng)難以保持平靜。
那個一直被以為是幻象的少年有些奇怪地回答道:“德瑞爾啊……以前你不是問過我?”
“你的父母是誰?”克瑞提斯艱難地吐出問題。
“父母?我沒有父母。”雖然這一年克瑞提斯瘋瘋癲癲,但還是無意把許多知識教給了這個少年,所以他可以明白更多道理了,“我是露薩娜的子嗣,這是你說的啊?!?p> “我說的?”
“就是你和我說的啊,你用紅色白色的液體澆灌我的身軀,然后對著我神神叨叨說了一堆。”顯然德瑞爾也非常頭疼克瑞提斯的瘋癲。
“你……你是德瑞爾……”德魯伊看著這顆橡樹,突然手舞足蹈,然后不斷重復(fù)著,“德瑞爾……德瑞爾……”
“那么我是誰?”克瑞提斯還是有些瘋癲,但他努力地讓自己開始恢復(fù)神智。
“你說你叫克瑞提斯啊?!钡氯馉栍行┏圆幌?。
“克瑞提斯……克瑞提斯……我是克瑞提斯……”德魯伊呢喃了好幾遍,然后坐在地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啊,我是克瑞提斯,你是德瑞爾?!?p> 四周寂靜起來,連狂風(fēng)都無聲了。
“我是德魯伊,克瑞提斯?!被遗鄣卖斠量粗闹艿木跋?,“這里是……橡樹圣林,露薩娜。是啊,我回到了這里,我回到了這里?!彼酒鹕?,看著四周,但卻不是瘋癲的看著了。
“我為什么還活著?”他又一次問道。
“嗯……也許你被施了不會死的魔法!”德瑞爾雙手畫了一個圈,用童真的聲音笑道。
“這就是你給我的恩賜嗎?菲索爾茲姆……”克瑞提斯想起來了,他曾經(jīng)起到過,他愿意用所有生命來等待大德魯伊的回歸,來等待德魯伊的復(fù)興,所以菲索爾茲姆因此給了他無限的生命?他用永生不死來償還大德魯伊死亡的債務(wù)?
“不!不是的……”他咬著牙,抱著頭,突然看到眼前的橡樹,他想起了和德瑞爾的相遇:“這不可能!這明明是一顆燒焦的果實?!?p> “克瑞提斯?”德瑞爾戳了戳克瑞提斯,他不想看著自己的唯一的友人這樣難受下去。
“德瑞爾,為什么你能生長在這里?這里全是灰燼?。 ?p> “灰燼?不,這些都可以成為養(yǎng)料……”德瑞爾有些好奇,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里的飛舞的粉末是灰燼,從前克瑞提斯都不會提到這個詞,這讓少年以為這是這個世界正常的情況。
“你是露薩娜的子嗣……”克瑞提斯有些激動,“你是菲索爾茲姆的神跡!”
灰袍德魯伊張開的嘴遲遲無法合攏,但他還是艱難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灰燼……灰燼……灰燼卻可以孕育出新的圣樹,這是菲索爾茲姆的神跡……還是一種平衡?”
當他說出平衡這個詞的時候,他的腦中如響驚雷,他的思緒一下子將過往種種都想了起來,自己的無能、自己的思索、自己的瘋狂……平衡,菲索爾茲姆之道的永恒核心,德魯伊們探索的最終目的。死亡和生存,灰燼和重生,這本就是一對平衡。
“多么殘酷……”克瑞提斯呢喃的語氣恢復(fù)了一些感情,就好像回到了無數(shù)年前一樣,那時候的他還是翡恩特的學(xué)徒,還是奧瓦德的他和瑪莎一起每日嬉笑中研究著功課,在那之后經(jīng)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他的語氣一點一點轉(zhuǎn)變的生冷。
“多么殘酷,所有的灰燼,都只是重生。這就是真正的平衡之道嗎?瑪莎、芬蘭克爾、伊爾莎?這就是你們想要告訴我的嗎?大德魯伊,大長老,這就是你們希望我堅持的嗎?菲索爾茲姆?。∵@就是你希望告訴我的至高道理嗎?”克瑞提斯仰天長嘯,然后眼中恢復(fù)了清明,他開始感受到肚內(nèi)饑餓難耐,身體也因為沒有清理而難受。
德魯伊開始冥想,自然之靈開始圍繞著他,將自己的憤怒和絕望告訴他,克瑞提斯沒有任何拒絕,他坦然接受了一切,然后很平淡地睜開眼睛:“我們結(jié)束這一切吧,讓這一切都化為灰燼。我和你,都將迎來重生。”話音未落,從他身邊涌現(xiàn)出強大的風(fēng)暴,和圍繞露薩娜近二十多年的風(fēng)暴撞擊在一起,然后沒有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也沒有驚天動地的狀況,就這么消散了。所有的灰燼落在地上,德魯伊再一次見到了灰暗的天空,這不是絕望的灰暗,而是希望的灰暗,在灰暗的天空中,無數(shù)星辰透過云彩將光芒抖落,至高之月散發(fā)著清冷的光亮。
距離遺忘之地的風(fēng)暴散去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起義軍們?yōu)橹畾g呼,這是菲索爾茲姆的神跡!連神靈都為他們的勝利降下祝福。各個民族的起義軍共同聯(lián)合,終于逼迫日漫特王簽訂了盟約,日漫特王放棄國家地位,成為日漫特教的教皇,日漫特教被奉為所有民族的主體宗教,其他信仰被允許共同祭祀。而各大民族紛紛獨立,可以建立自己的國家,日漫特國家成為歷史,從今以后只有日漫特教,他們雖然擁有最強的軍隊,但卻約定禁止干涉各國內(nèi)政。這是許多被日漫特侵略的民族的共同的勝利,是歷史的全新開端。
三十歲的女子行走在森林中,這片森林開始有些新芽了,她嘆了一口氣,剛要轉(zhuǎn)身,卻看到前方有一個小木屋,如果不是熟知森林路徑的人,絕不可能找到這個隱藏的地方。她眼前一亮,快步跑過去,木屋的門突然打開了,顯然是木屋的主人感受到有人到來。
身穿灰色布袍的中年人看著女子,女子笑道:“克瑞提斯,對不起。我沒有按照約定成為德魯伊祭司,但是我用自己的方式推翻了日漫特。如果你還承認這里是我的家,請說歡迎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