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783年/距地球17光年外/地球星際艦“太陽號”】
長官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注視著星圖上的一個點,眉頭緊鎖。在他身旁站著的年輕士兵面色蒼白,手里緊攥著一份報告。
“長官,那個死光點已經(jīng)超出了預(yù)警值。”
“……準(zhǔn)確嗎?”長官面色凝峻,用略微顫抖的聲音問了一句。
“千真萬確,長官……人工計算與“祖沖之”的結(jié)果完全吻合……長官,它還在繼續(xù)吸收能量,您應(yīng)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長官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他確實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瘋子。他的臉上像敷了一層冰霜,他的蒼老在這一刻完全展現(xiàn)了出來。他面色滄桑無奈,既沒有戰(zhàn)士該有的堅定,也沒有學(xué)者該有的冷靜,他想一只正在緊繃著卻突然斷裂的彈簧一樣,眼神中無半點生氣。
長官有種預(yù)感,不久之后,可能戰(zhàn)艦上的所有人都會變成這樣,他們在同一時刻受到了同樣的消息,這個消息會像瘟疫一般飛快的傳播著,折磨著每一個聽到消息的人。
“……你去吧……等等!”長官突然把正準(zhǔn)備離去的觀測士兵叫住,他看著士兵那張憂郁頹廢的臉,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說來離開時兒子還沒長大,現(xiàn)在孫子也該上中學(xué)了吧。
士兵扭過頭來,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長官,等著長官下達指令。確切的來說他不是是看向長官所在的方向,仿佛那里根本沒有人存在。長官感覺到士兵的目光里的那無限死氣,打了一個寒顫。盡管現(xiàn)實是那么殘酷,可他們的身份是戰(zhàn)士,任何時刻都不應(yīng)該有“頹廢”這種東西出現(xiàn)。長官不知道,是否他現(xiàn)在需要召開一個會議,對所有星艦士兵公布結(jié)果。
“讓奎恩副指揮過來一趟……還有,這消息,必須嚴(yán)格封鎖?!痹S久之后,長官緩緩說道。
“收到。”士兵如機器一般木訥地轉(zhuǎn)過了身子,走出門外。
機械門緩緩關(guān)上了,長官突然變得煩躁而憤怒,他想起自己出發(fā)前兒子向上帝祈福,才剛剛七歲的臉上滿是稚嫩,他當(dāng)時雖對此很不相信,但內(nèi)心充滿了甜意……可一個月前,這一切都被打破了,他肯定不會再回到地球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結(jié)果,整個人類也從沒想到過,除了那個被人用石頭砸死的瘋子,那個瘋子想到了,可是沒人相信他,基督教的信徒不允許污蔑上帝。
長官突然覺得很可笑,人類竟然寧愿相信上帝也不愿相信自己人,從古至今,哥白尼,伽利略,那個瘋子……都是被這個奇妙到讓人發(fā)狂的上帝索去了生命……他想到了那個瘋子的一句話:“上帝最可笑的創(chuàng)造是人類,人類最可笑的創(chuàng)造是上帝?!?p> 兒子在他臨行前為他祈福的場面又浮現(xiàn)在長官面前,他清晰地看到兒子手中那個十字架,十字架上是被綁著的耶穌。他突然看清了,那張臉根本不是耶穌的臉,分明是自己的臉,他看到了自己被綁在十字架上,拼命地呼喊著什么,他看見那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的自己正在用一種冰冷的目光凝視著他本人。突然間,他感覺有兩只千鈞重的大鐵錘狠狠地砸到了自己的胸口。
長官“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大腦一陣昏闕,兩腿一軟,瘦小的身軀倒在了冰冷的機械金屬地板上,不省人事,陷入了長長的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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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醒來時,周圍的醫(yī)護人員正緊張地做著心跳記錄,看到長官醒來,那個護士趕忙過來阻止了長官想要拔掉輸氧管的舉動,關(guān)切而擔(dān)憂地說:“長官,您剛被查出來患有心臟病,可能是剛剛發(fā)作……現(xiàn)在您身體虛弱得很,得多休息……”
“心臟病嗎……怎么會……我能活多久?”問完這個問題,周長官自己都覺得有點傻。
“長官,您能活多久是您說了算,您要是能心情好,可以挺過去的——您可得好好休息?!弊o士趕緊安慰道。
周長官不再說話,他閉上了眼睛,是了,身體怎么可能不出毛病。三年前他就覺得身體不對勁,要強的他沒有去檢查,他要工作,后來也沒什么感覺,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后。一個月以來,任務(wù)壓在他身上,痛苦一直在折磨他,他咬牙硬堅持著。他病倒了,此時的他不再是那個威風(fēng)凜凜的地球艦隊最高長官,他只是一個古稀老人,一個平凡的人類。
“對了,奎恩長官要見您?!弊o士說,“對不起,我得走了。”
“等等,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嗎?”
“不知道啊……什么事?”護士扭過頭,雙目間滿是疑惑。
“沒事,你去吧……”
護士匆匆地離開了這里,這里只剩下周長官一個人。
周長官閉上了眼睛,幾十年來,他養(yǎng)成了習(xí)慣,就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仔細地思考發(fā)生的事情。在沒人的時候,他會冷靜許多。
看來消息沒有傳開嗎?這是好事。是奎恩封鎖了消息嗎?他是怎么考慮的?以他的性格,封鎖消息肯定不是他最后的打算,接下來他會怎么做?那個死光點,真的和瘋子說的一樣,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么?
門開了,周長官張開眼,看見了一個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每次看到這個人,周長官就感覺被一條毒蛇狠狠地盯住了。算起來,他同這條蛇斗智斗勇二十年了。奎恩是個奇怪的人,他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他不是壞人,但也不是好人。更重要的是——奎恩最擅長且最樂意用小人的辦法對付小人,以他自己的話,叫作“以毒攻毒”。
奎恩在地球的時候之前是一個ICPO成員,常常采用暴力極端手段對待犯人。有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犯人拒捕,與奎恩發(fā)生了沖突,一番打斗后,他用拳頭生生打死了那個重刑犯。這個犯人的死亡導(dǎo)致很多秘密無法對證,奎恩也因此離開了ICPO,被委派到“太陽號”上做了副手。但很明顯“副手”這個職業(yè)不能滿足奎恩對權(quán)力的欲望,二十多年來奎恩始終緊緊盯著這個“艦長”這個位子,令他一刻也不敢放松。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奎恩的能力、學(xué)識、閱歷以及手腕的強硬,他必須與奎恩小心翼翼地打交道。
這個危機到來之際,周長官覺得世界上如果有人自然能夠冷靜的話,那一定是奎恩無疑了。
奎恩一看到周長官就感覺周長官變了,他變老了,一天以前他還是精神抖擻,滿眼堅定,卻仿佛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在這之前,周長官頭發(fā)盡管白,可每一根都像戰(zhàn)士一樣,傲然挺立,可現(xiàn)在周長官的頭發(fā)如同秋天的麥穗,匍匐下了高貴的頭,等待著被收割的命運。
奎恩腦海里浮現(xiàn)出兩句詩,
“時間無情地抹去了你反抗它的印記,
只留下了滄桑和垂垂老矣?!?p> 他覺得用這句詩形容此時的周長官再貼切不過了,周長官的臉上已經(jīng)被時間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記,滿是滄桑??飨氲搅俗约?。他拖出旁邊的椅子,坐到了周長官病床的對面。
周長官看到了奎恩,就知道自己錯了。奎恩的眼神中也沒有了凌厲的目光,就像蛇眼上蒙了一層翳。周長官明白了,在這樣的災(zāi)難面前,沒人能釋然。不過即使這樣,他知道和這個蛇一樣的男人打交道依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周,消息確認了?!?p> “我當(dāng)然知道……上帝死了?!?p> 奎恩點了點頭,用一種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是啊,上帝死了?!?p> 周長官沒有回答,奎恩也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周長官。
良久之后,周長官才打破了沉寂。
“奎恩,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么?”
“開一次太陽號全體會議,把這個消息告知艦上的人。先別讓地球知道了……不過你知道,雖然現(xiàn)在封鎖消息,但是我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移動過位置,地球上那幫混蛋肯定早就察覺了。”
周長官搖了搖頭,用他的眼神重新打量著這個男人,這樣欠考慮的打算可不是奎恩的作風(fēng)。他想把結(jié)果告訴艦上所有人,誰能確保他們不會做出什么過激的事來?這種事,只要稍有疏忽,全艦秩序會在一瞬間崩潰。這也是他來找奎恩的原因,他想聽聽這個男人的看法。
奎恩看懂了周長官的心思,眼神中又閃過一瞬間的陰狠,隨即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看著躺在病床上恢復(fù)了一點,想要拔掉輸氧罩的人,站起身,笑了:“周長官,我們有辦法控制艦員的情緒,你忘了嗎??!?p> 只是愣了一下,周長官瞬間就明白了奎恩的意圖,他在病床上一震,緊緊盯住面前這個用略帶玩味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男人,夾雜著怒意和難以置信的斥聲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