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這日,凍了一宿的牧州,再度飄起零星碎雪。
窸窸窣窣。
轉(zhuǎn)眼就將凍住的雪地,鋪上一層白紗。
“快走,快走?!?p> “西市有事發(fā)生!”
草草用過早飯,趕來坊里幫工的一眾雜役,便催促著朱福和蘇野動身。架不住眾人的熱情,提前知曉內(nèi)幕的蘇野,只得隨著大伙趕往西市。
“殺了他!”
“殺了他!”
“此等殺父弒母,喪盡天良的賊子,人人得而誅之?!?p> “即便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黑壓壓的人群,在囚車過來之際,沒命的往車上丟臭雞蛋,爛菜葉。
……
馮炎頭發(fā)散亂,遮住全臉。
僵直著站在車內(nèi)。
依稀覺得他神態(tài)倨傲,一些百姓氣不過;隨手從地上拾些碎石,冰碴子,劈頭蓋臉又是一陣亂打。
“咦,那惡徒馮炎,當真如此窮兇極惡?”
見得馮炎被砸后,一動不動。
眼尖的銀杏坊雜役,大聲向身旁的少年詢問。
“父母都殺的殘暴惡徒,何須同情?”人群中,蘇野身上的紅衣分外扎眼。掃了一圈,目光掠過早就死透的馮炎,看向西市盡頭。
不怒自威的吳法曹,在主位上正襟危坐。
單從神態(tài),看不出太多情緒。
“吳大人,可以行刑了。”
前來監(jiān)斬的龐司軍,見午時已到,朝吳冠文開口示意。
“斬!”
終于,在目光放空的吳法曹,看到人群中那襲紅衣之際,堅定的將斬首令扔了出去。剎那間,暴雪再起。
“......”
刀光一閃,人頭落地。
“看到了么,天怒人怨?!?p> “當真是天怒人怨哇!”
暴雪襲來,刑場周遭的數(shù)萬民眾,豋即拍手叫好。呂洪茂則借著暴雪掩護,領著幾名官差,將馮炎人頭盛入匣中。
蘇野抬頭看天。
笑眼深處,卻是漫過幾許落寞。
......
“這小賊,居然還敢前來?”
便在蘇野抬頭看天,萬民叫好之際;一名民婦打扮,但從身形,依舊能看出少女年紀的女子,遠遠的瞧見了那身紅衣。
“馮郎,妾身這就送他去陪你。”
似是和馮炎相處久了,對那言聽計從的倀鬼,生了牽掛。
姜婉兒擠過人群,快步接近蘇野。
“......”
十丈開外,見得少年身周,一襲騰起數(shù)道靈氣小龍。
遲疑了片刻,冰刀隨之落地。
一擊不中,定會打草驚蛇。
從她布局的諸多殺手锏而言,殊為不智。
......
“姜婉兒!”
盲女丟刀的剎那,人群深處的蘇野。
腦海中危機驟起。
回過頭去,就見一名身量和盲女相當?shù)拇鍕D,擠過人群,消失在西街街角。追將出來,街道上只剩皚皚白雪。
還有牧州民眾的凌亂足跡。
“蘇老弟,先生說等此案忙完,便去坊間尋你?!?p> 街角之處,呂洪茂見得街邊的少年,神思不屬。便將馮炎的尸身交予下屬處置,回過頭來,朝蘇野抱了抱拳。
當是呂洪義,同他說了東郊盲女案的驚險程度。
“怎地,法曹大人需要美人開悟?”
此番姜婉兒現(xiàn)身,說不得日后,還得呂氏兄弟從旁協(xié)助。
蘇野便也朗笑著抱拳回應。
“美人么,留給為兄便好?!?p> 區(qū)別于心性嚴謹?shù)膮未罄?,呂二郎卻是個嬉皮紈绔。
笑言過后,方才正色道:“先生似是入法太深,還沒徹底從二度斬首馮炎的決定中,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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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有人呱呱墜地。
便有人蹣跚老死。
東郊盲女案的寒潮,在馮炎問斬后,便轟然退去。
寫完京報公文,將卷宗歸檔,完成一眾官員嘉獎。愣是忙到第二日傍晚,吳冠文才孤身來了銀杏坊。
門廊處的燈火,將法曹身影拉得頎長。
攤開酒食,便自顧自的埋頭喝酒。
桌上的牛肉,足有四斤之數(shù)。
單看這陣仗,便知吳天養(yǎng)遺傳了誰。
“聽洪義說,馮炎留在獄中的影子,是盲女姜婉兒的倀鬼?”
“確實如此?!?p> 蘇野不是多事之人,擔心話說太多。
又會影響對方判斷,便簡單回應。
“蘇小哥可能猜出,那妖物接下來會當如何?”
“不知。”
第三次和呂洪義去往東郊鐵匠鋪,蘇野曾調(diào)用自身靈氣,將姜婉兒布置的聚怨法陣拓印了一番。卻是翻遍黃龍士留下,夾帶私貨的《云牧怪談》。
也沒查到出處。
......
“不過前日,姜婉兒曾現(xiàn)身西市?!?p> 沉默了一會,蘇野才又提起西市之事。
“要不,老夫派些人來銀杏坊?”知曉抓捕馮炎當天,蘇野曾和姜婉兒打過照面;那人現(xiàn)身西市,當是起了殺心。
事態(tài)緊急,由不得吳冠文多加權衡。
“無妨,讓呂大哥和呂二哥到后院安歇即可?!?p> 人多事雜,反倒會打草驚蛇。
蘇野隨即將自己的思路,和吳法曹草草對了一遍,聽得有兩名九品武夫駐守,吳冠文方才沒再多問。
這一餐飯,吃得尷尬癌直冒。
蘇野不主動尋找話題,吳法曹便埋頭吃肉。
愣是吃到只剩零星幾點肉末,礙于自身“法必行”格物契機的法曹大人,方才鄭重其事的開口:“不知幾日前,蘇小哥所說的“若這世間皆妖鬼,你我亦然”,該當何解?”
“乾坤朗朗,你我不過歲月旅人?!?p> “見過公義,是普通百姓眼中的公義?!?p> “見過妖吝,是百姓口中的妖吝。”
好歹開了口,蘇野端起酒杯,和吳冠文一碰:“既是如此,若百姓是妖鬼眼中的妖鬼,你我亦然?!?p> “......”
“所以說眼下的《大肅律》,并非舉世通用的《大肅律》?”
點到此處,即便榆木腦袋。
也該明白他的意思了。
何況已經(jīng)置身法宗,和格物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吳冠文?
“大人心思澄澈,一點就通?!?p> 尬吹了吳法曹一回,蘇野自覺這輪機鋒,蒜味熏人。若非聽從了呂洪茂的建議,刻意為對方解開心結,他多半已經(jīng)吐了。
格局小了啊,吳老哥。
區(qū)區(qū)《大肅律》,便想規(guī)范世間行為。
卻是小覷了人心!
......
“多謝蘇小哥答疑解惑,若是老夫還有疑問,定會前來拜訪?!?p> 隨著對蘇野句讀的解讀,眉頭逐漸舒展的吳冠文,朝紅衣少年略一拱手。
蘇野:“......”
求求你,放過我這個人畜無害的未成年吧。
要是每次,都如此難堪。
簡直比便秘還要難受。
吳冠文尚且不知,自打蘇野和他喝完這臺老酒,便多了第五個忌諱。
--別同吳法曹喝酒。
前四個,分別是見不得姑娘夜哭。
兒郎傻笑。
在杜夫子面前背書。
被花有容堵門。
任何一個,都能將他度日如年,坐如針氈。
飯局的結尾,以吳法曹靠在桌邊而告終。就見那面頰沱紅的法曹大人,雙眼迷離:“這世間,有一個姜婉兒,便還藏著千千萬萬個姜婉兒。當時逼得衍玄宗從黎原逃往燕京,臨時交權的天妖亂國,當真結束了么?”
“或許,才剛剛開始......”
生無可戀的少年,眉間多了幾分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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