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并未聽清他的話,只擺手讓他去,自己仍撐著手肘,輕揉兩鬢。
揉的入神,忽覺得有人進來,只當(dāng)是暮云澤,亦沒抬頭,說道
“這么快就找到了?”
那人并不搭話,過了片刻才說,“云澤還沒回來?!?p> 白清潯一愣,抬眸才知道是暮云重。
“暮大哥怎么不在花廳聽?wèi)蛄耍俊?p> “今日的戲不太喜歡,就提前回來了,白小姐怎么也沒去聽?”暮云重問。
她解釋道:“我和云澤出來走走,茶水灑了衣裳,他去找毛巾了。
“難怪看他匆匆跑出去,他也真是,讓下人去拿便可,怎么能這樣晾著你?”
暮云重只顧說著,拿起茶水給她斟滿,又給自己倒一杯,這才坐了下來。
兩人亦無話,就這么干坐著。白清潯始終是客,見主人家不說話,便覺得尷尬,沒話找話,“暮大哥今日也回來的早呀?”
說完又覺得自己怎么說這種廢話,別人回自己家還需要看早晚嘛。
“今日奶奶過壽,我也沾光放自己一天假。”
暮云重嘴角微抿著,他其實笑起來很好看,可他總是克己,臉上的笑容似乎都是壓制的。
白清潯哦了一句。
“白小姐平日里都看些什么書?”隔了一會,他問。
白清潯凝眉想了想,“學(xué)校上的國文,算術(shù),還和英語。
“就這些嗎?”
“經(jīng)史類的也偶爾看一些,也沒有過深的涉獵,來去不過四書五經(jīng),孔孟幾本書,學(xué)些理,認(rèn)幾個字罷了?!?p> “你也讀孔孟之道?”暮云重似乎有些好奇。
白清潯道:“孔孟之學(xué),也算是國學(xué)之精粹,如果不為統(tǒng)治階層而變,倒也是古人費心總結(jié)歸納,四海皆準(zhǔn)的人生哲理?!?p> 聽她般解釋,暮云重一時有些怔忡。
他自幼開蒙,學(xué)的就是這些,之乎者也念久了也覺得乏味,如今聽了她的解釋,雖說算不上離經(jīng)叛道,但也不失為一種新鮮的思想。
見他不說話,白清潯覺得自己牝雞司晨,過于賣弄了,低著頭道:“我今日這樣胡說一通,可是惹人笑了?!?p> “怎么會!我看上去是那種古板的人嗎?”
他語氣矜持,臉上雖掛著笑,表情卻不夠生動,總讓人覺得疏遠(yuǎn),仿佛拒人千山萬水之外。
她心里松一口氣,纖細(xì)的手指捏著茶杯,也不再開口說些什么了。
暮云重暗自揣度,這女子第一眼看去,不是那種讓人食魂的絕色,可幾次相處下來,卻有著細(xì)膩溫婉到骨子里的味道和聰敏。
聰敏的女子總是討人喜歡些,即便只穿粗布麻衣,也能讓人賞心悅目。
茶水早都見底了,他也不起來去添,兩個人就這樣坐著,周遭一片靜寂,靜的好像能聽見時光從身邊流過。
剎那間,他的那些青春年少涌上心來。往事像無聲電影一樣在腦子里快速閃過。
他從讀書時就愛穿長衫布鞋,人又長得儒雅,曾經(jīng)有個女子笑他,說他像個教書先生。
他亦不改,沒辦法,骨子里的熱愛。
這幾年偶爾也會想起年少時那個布衣長裙的女子,然后不厭其煩的坐車幾百公里跑去她的家鄉(xiāng),呆坐上半日。
談不上有多思念,更多只是懷念自己青春年華的激情澎湃,以及那無所畏懼毫無保留的孤勇罷了。
如今眼前這個女人,暮云重總覺得與她傾蓋如故,她舉手投足總有故人的影子。
幾次想開口問她的家事又怕唐突,今日又揣測半晌,心里惴惴不安,思忖好一會,終還是按捺住心頭浮起的疑惑,溫和道:
“平日里有空可以常來玩,看得出來,他們都喜歡你的?!?p> 他正說著,暮云澤氣喘吁吁從門外跑了回來,手里捧了一套新衣裳,上氣不接下氣:
“沒找到毛巾,倒是碰到了四妹,找她要了一套新的,我看你們倆身形差不多,你先將就穿吧......你放心,她沒有穿過的......全新的......”
“我說半天不見人影,你瞧,裙子早都干了......”白清潯嬉笑,然后拉起裙袂給他瞧。
暮云澤面露尷尬之色,訕訕道,“我跑的太慢了。”
“你是不是呆啊,這點水漬,早說了不用管,你非小題大做,如今還得再去還四妹的衣裳。”
說罷從椅子上起身,朝暮云重點頭示意,拉著暮云澤出了廳門,朝花廳迤邐而去。
暮云重在大廳呆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回了二樓書房。
輕輕打開那扇塵封已久的柜門,里面掛著幾件青衫,都是些老式的衣衫,他伸手去觸碰,指尖滑過絲絲涼意,又控制不住的想起她來,想起她和老三那般自在的交談,一時間,指尖的涼意滿滿流到心里,迸出莫可名狀的絞痛。
他強迫自己關(guān)上柜門,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大口的呼吸著外面那冰冷的空氣。
當(dāng)天白清潯兄妹在暮家待到很晚才回家,因暮家人丁興旺,十親九故,堂會又要唱到深夜,長輩們在花廳招待客人無法脫身。
只暮云澤和妹妹送他們,待車子緩緩駛出大門,兄妹倆才依依不舍轉(zhuǎn)身。
大門口到兩人的住所有些距離,兄妹倆只慢慢踱著,暮玲云走了幾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趣事,心里一樂,笑道:
“三哥,我瞧著白小姐真不錯,知書達(dá)理,人又長得漂亮不艷俗,有種書卷氣的典雅美,你要加把勁啊,我可等著她做我嫂子呢?!?p> “這還用你說?可清潯說了,要等她女中畢業(yè)才考慮婚事,我又不能冒進,只能依著她......”
“瞧瞧,現(xiàn)在左一個清潯,右一個清潯,她的話倒成了圣旨?以前那個囂張跋扈的暮家三少不見啦?”暮玲云捂著嘴打趣。
暮云澤腳尖踢著小石子,調(diào)轉(zhuǎn)視線去看暮色下的樓閣亭臺,花草樹木。
他心頭微動,并不接妹妹的話,只想著所愛之人的一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