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朦朦亮,李博偉就輕輕地掀開被子起床了,他想盡量不打擾還在熟睡中的妻子,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來到衛(wèi)生間洗漱。
張敏儀稍微察覺到丈夫的起床動作,她和丈夫一樣,很早就已經(jīng)從睡夢中醒來,而且沒有辦法再入睡。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再過幾個小時,李博偉的妹妹——李珍惠的葬禮就要在東川市郊外的墓園舉行。
李珍惠生前與李博偉一家人的關(guān)系非常要好,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有血緣關(guān)系,他們的相處方式更像是相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逢年過節(jié),李珍惠都要帶上許多禮物上門拜訪,身為姑姑的她,每年都會給倩倩一筆獎學(xué)金,鼓勵自己的小侄女努力讀書。
張敏儀坐起來,把右手的五指當(dāng)作梳子,理了理頭發(fā),然后起身下床開始疊被子。
李博偉推門進來,看著正在整理床鋪的妻子說:“我正想著叫你起床,快七點了,整理一下我們出發(fā)吧?!?p> 妻子點點頭,他看到丈夫臉色蒼白,不免有點擔(dān)心地,“你還好嗎?”張敏儀問丈夫。
“我沒事?!闭f完,丈夫就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張敏儀知道丈夫這幾天一直在懷著一種極為悲傷的心情為親妹妹的葬禮操心著,飯也吃不下多少,睡眠質(zhì)量也有所下降。
整理好房間,張敏儀關(guān)上房門,走到客廳來喝水,此時李博偉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著手中的一張白紙發(fā)呆。張敏儀心里清楚,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是丈夫?qū)懙牡吭~,她無法想象丈夫在寫下這些話語時,心情是有多么的悲痛,而他又要懷著怎樣的心情,在葬禮上面對著那么多的親朋好友,用自己的嘴巴,把這些飽含思念的詞句讀出來。
“倩倩呢?”張敏儀不希望丈夫在悲傷的情緒中陷得太深,便想辦法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啊……”李博偉一時半會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思考了一下,“她在幾分鐘前打過電話給我了,說她已經(jīng)下飛機了,她會自己打車去墓園的,讓我們放心就好。”
李珍惠生前對倩倩疼愛有加,倩倩也很喜歡這位姑姑。有時候,兩人不像是姑姑和侄女的關(guān)系,更像是親姐妹或是好閨蜜。當(dāng)姑姑去世的消息傳到倩倩的耳朵時,她一時無法接受,崩潰大哭,身在國外留學(xué)的她,連姑姑生前的最后一面也沒見上。好一段時間內(nèi),她整日茶不思飯不想,上課也不在狀態(tài),作業(yè)的質(zhì)量也有所下降,還被導(dǎo)師劈頭蓋臉地批評了一通??伤龑嵲谑菬o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畢竟她與姑姑的感情是如此深厚。
現(xiàn)實是如此的殘酷,人終有化為泥土的一天,但沒想到卻來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倩倩向?qū)熣埩瞬〖?,然后打電話給父親,主動要求回來參加姑姑的葬禮。倩倩覺得既然在姑姑最痛苦的時候自己沒能陪在她身邊,現(xiàn)在她去世的事實已經(jīng)無法改變,不論怎樣,也要在葬禮上送她最后一程。李博偉夫妻倆對于倩倩與姑姑的感情再清楚不過了,他們也覺得倩倩回來參加葬禮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今天的天氣格外地晴朗,天空中有幾朵白云飄浮,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印記。
李博偉和張敏儀都穿好一身黑色的西裝,坐在前往郊外墓園的汽車上。李博偉開著車,張敏儀坐在副駕駛上看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心里感慨著李珍惠一生的不幸。夫妻兩人就這樣一路上一言不發(fā),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墓園的大門前。
墓園建在一座小丘陵上,周邊用兩米多高的圍墻圍了起來,在圍墻的正中間有一個約三米寬的鐵門,進門后可以看到大片的草地,草地上矗立著一個接一個的大理石墓碑,每一個墓碑都代表著一段與眾不同的人生,他們生老病死,最后都在這里入土為安。
李博偉右手拿著花圈,左手牽著妻子,兩人腳步輕盈地踏上草地,生怕打擾到這些安息的靈魂。他們每年都會來這里祭拜李博偉逝去的父母,只不過沒想到,年紀(jì)比自己小的妹妹這么快就隨父母而去了。
夫妻倆沿著那一排排墓碑默默地走著,感覺自己距離死者這么近又那么遠。他們在墓園東南角的一棵梧桐樹前停下了腳步,梧桐樹隨風(fēng)飄搖著,為地下的亡靈遮風(fēng)擋雨。他們身前有兩個墓碑,分別鐫刻著“李國強”和“劉詩云”兩個名字,這是李博偉的父母。兩位老人六年前在一次沉船事故中遇難。他們本來可以安享晚年,但不愿虛度人生在世的每一分鐘,想趁著身體還硬朗,去完成年輕時尚未完成的夢想,沒想到卻遭遇災(zāi)難,撒手人寰。李博偉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是父母都不忍心在多年之后,其中一個人離開,把另一個留在這個世界上經(jīng)受思念的折磨,所以選擇了一起離開。所謂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是這個道理吧。
如今,兩位先輩的墓碑旁落下了第三座墓碑,嶄新的大理石表面如此锃光發(fā)亮,和周圍那些經(jīng)歷了歲月,陳舊的、爬滿了灰塵和蜘蛛網(wǎng)的大理石相比,顯得有些刺眼而格格不入,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它本就不屬于這個地方,至少現(xiàn)在不屬于。
可它就在那里,孤苦伶仃得讓人心疼。
死去的人請安息,活著的人請珍惜。
李博偉夫妻二人手挽著手,站立在嶄新的墓碑前注視著“李珍惠之墓”五個字,相互之間沉默了許久。風(fēng)從高處掠過梧桐樹葉的間隙,輕挑著李博偉的西裝衣領(lǐng)。
“小時候,”李博偉輕聲打破了寂靜,吐字中夾雜著哽咽,“當(dāng)年我們在老家,每晚放學(xué)回到家,我都會在廚房里欺負珍惠,搶走她正在吃的東西,有可能是地瓜,也有可能是蘿卜干?!崩畈﹤ノ宋亲樱八膊环?,馬上會糾住我的衣領(lǐng),然后大聲喊‘媽媽’。”說著,他抬起手來扯了扯衣領(lǐng),想要把領(lǐng)子擺正,也不知道剛才從他身邊飄過的,是風(fēng)還是珍惠的亡靈?!八娴暮軔鄢?,所以每晚放學(xué)回家,我準(zhǔn)能在廚房里找到她?!闭f到這,李博偉的臉頰上開始有大滴的淚珠滑落,他彎下腰去,將花圈擺靠在墓碑前。
“不說了,都過去了。那些回憶很美好,我們應(yīng)該把它記在心里?!睆埫魞x轉(zhuǎn)身從褲兜里拿出紙巾,為丈夫擦拭眼淚。
風(fēng)吹草響,伴隨著遠方小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傳入耳朵。
夫妻二人同時轉(zhuǎn)身面對著墓園大門,一輛黑色轎車正在向墓園的方向駛來。李博偉在陽光下瞇起眼睛想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清車內(nèi)乘客的長相。
雖然墓園大門的寬度足夠一輛小汽車通過,但經(jīng)營者還是明令禁止任何車輛進入,所以黑色轎車在墓園門前的空地停下,車門打開,走下來一位身著黑色西裝搭配黑色高跟鞋的女人。
李博偉無心打量這位女子,對于他們來說,整個世界今天除了黑白,皆無色彩。
女人走近了,張敏儀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人,“節(jié)哀順變。”女人說話了。
“劉老師,節(jié)哀順變?!睆埫魞x低頭致意,轉(zhuǎn)而抬頭面對丈夫,“這位是東川市第三小學(xué)的劉潔老師,你應(yīng)該不認識,珍惠去世的消息是我告訴她的。”
“東川市第三小學(xué)啊.....”李博偉若有所思,“你是珍惠以前的同事?”
“不僅僅是同事,我和她同一年大學(xué)畢業(yè),畢業(yè)后同時進入東川市第三小學(xué)任教,珍惠辭職離開之前,我們的關(guān)系都很要好,可以說得上是好閨蜜了?!眲嵳f起話來吐字清晰流暢,讓外人不難猜出來她是一位語文老師。
“我也是通過珍惠與劉潔老師結(jié)識的,”張敏儀補充了一句,“而且,她是易承小學(xué)六年級的班主任?!?p> 易承?這名字又再次出現(xiàn),李博偉望向墓園大門的方向,心想犯著嘀咕,信應(yīng)該送到了吧?他會出現(xiàn)嗎?
“很突然,也很遺憾......”劉潔望向李珍惠的墓碑,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談話間,一輛黃色出租車停在了墓園門口,后座車門猛地被打開,一位年紀(jì)二十五六歲、腳踩彩色帆布鞋的年輕女孩跳下車來,一頭蓬亂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張牙舞爪。
“哎......老樣子?!睆埫魞x嘆著氣,搖搖頭,“也不知道她在美國的日常生活該是個什么模樣?!?p> “不敢想?!崩畈﹤セ亓艘痪?。
年輕女孩奪門沖進墓園,嘴里大喊著爸媽,在這萬籟俱寂的墓地周圍,仿佛她就是那個唯一有生命的活體,像只從世外桃園遺落世間的精靈,給灰暗的世界增添了一份愉悅的色彩。
“你慢點。”張敏儀說話間,女兒已經(jīng)跑到了夫妻二人的跟前。
倩倩伸出雙手摟住李博偉和張敏儀,嘴里嘟囔著:“爸媽,我想你們了。”
張敏儀用手將女兒凌亂的頭發(fā)撥撩到耳朵后面,輕聲說:“坐了十多個小時飛機,累了吧?”
倩倩擺擺手說:“還好,在飛機上睡了一覺?!?p> “所以頭發(fā)都沒梳好,而且還衣衫不整的?趕快整理一下,注意場合,現(xiàn)在不是在家里。”李博偉的嚴肅里帶著點氣憤。
張敏儀沖女兒使了個眼神,倩倩心領(lǐng)神會,快速扎好頭發(fā),整理好身上耷拉著的襯衫。
“年紀(jì)不小了,”李博偉又發(fā)話了,“這種場合穿得花里胡哨的,不懂事理?!?p> “我剛下飛機......”倩倩聽了父親的訓(xùn)話,覺得很委屈,正準(zhǔn)備反駁。張敏儀見父女倆關(guān)系焦灼,立刻用手指捏了丈夫的手臂一把,順勢插話打斷了倩倩正要說出口的話。
“倩倩這次回來得匆忙,也沒帶什么行李,況且剛下飛機,已經(jīng)很累了,就別為難她了?!睆埫魞x心疼地看著女兒??匆娔赣H為自己圓場,倩倩也就沒有再說什么。
前來參加葬禮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到達郊外墓園,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時針就要指向數(shù)字“9”。
8時57分
如果抹去梧桐樹葉和草地的綠色,墓園里就只剩下一片交替的黑白,這不是一場復(fù)古的黑白電影,而是對逝去之人的緬懷之禮,他們是親人、朋友、同事,此時所有人都靜默等候著儀式開始的那一刻。
8時58分
“做好準(zhǔn)備吧?!睆埫魞x站在李博偉面前,替丈夫整理好衣衫,“不需要等待,要對珍惠負責(zé),也是對在場的賓客負責(zé),應(yīng)該準(zhǔn)時開始,他若不來,就隨他去吧,這么多年不聯(lián)系了,也不期望他能突然間出現(xiàn)?!?p> 李博偉雖然心有失望,但還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他轉(zhuǎn)過身去,摸索著西裝外套內(nèi)袋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悼詞,身后的賓客整齊地站立成三排。
8時59分
“易承!”倩倩輕柔的女聲瞬間劃破了這原本被悲傷籠罩著的空氣。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她朝墓園大門揮舞的手臂。
李博偉猛然轉(zhuǎn)身緊盯著大門,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身著黑色西裝的高個子年輕人快步走進墓園,朝著人群的方向走來。其實,易承很討厭穿西裝和皮鞋,以至于曾對朋友說過,哪天他要是結(jié)婚了,要穿著休閑裝走紅地毯。他的朋友們都把這個想法當(dāng)作玩笑,只有他自己當(dāng)真。
頓時,賓客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他就是珍惠的獨生子吧?”
“我記得是叫‘易承’沒錯,就是他了?!?p> “聽說他好幾年前就失蹤了,這會突然就出現(xiàn)了......”
“瞎說,人家沒失蹤,當(dāng)年珍惠夫婦鬧得太僵,家庭四分五裂,他也就選擇了獨自生活?!?p> “哎呦,你們不知道吧,那時候珍惠夫妻倆鬧得那叫一個慘啊,你說一個孩子如何能承受這種痛苦,一天到晚看著自己的親生父母打打殺殺......”
“可憐的孩子,婚姻不幸那終究是夫妻二人的事,孩子是無辜的。”
李博偉作勢地咳嗽了一聲,人群的嘈雜很快便消失了。
易承走到倩倩的身旁站定,“不好意思,不太習(xí)慣穿皮鞋走路,速度慢了點。”他將目光投向站在賓客最前方的李博偉。這位曾經(jīng)疼愛他的舅舅,曾在他父母關(guān)系走向決裂的時候向他和母親伸出援手的親人,無論如何,他都會記得。
李博偉觀察著易承,寬實的肩膀、筆挺的身板,“那個人”的身影開始浮現(xiàn)在他腦海,比以往都要清晰;而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又讓他回憶起了已經(jīng)入土為安的妹妹。
“老公,老公......”張敏儀意識到丈夫走神了,小聲叫喚他,并不斷用右手敲擊著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提醒他時間已經(jīng)到了。
9時整
李博偉打開手中的哀悼詞:
各位親人、朋友:
今天我們聚集于東川市郊外墓園,共同紀(jì)念我們逝去的親人、朋友,我的妹妹——李珍惠女士。妹妹是我家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于1984年的夏天,很多年來,我父母一直把她當(dāng)作掌上明珠來呵護。記憶中的童年,我不是一個好哥哥,總是喜歡欺負妹妹,在飯桌上和她搶奪食物,但她的性格很要強,不哭不鬧,抓住一切機會反擊我。學(xué)生時代,她總是班上成績最優(yōu)秀的那一個,我的父母經(jīng)常勸告我,要以妹妹為學(xué)習(xí)榜樣,雖然每次我都表現(xiàn)得很不屑,但在心里,我確實很佩服妹妹的學(xué)習(xí)毅力。在往后的人生中,即便離開了校園,她依舊保持著求學(xué)時培養(yǎng)起來的執(zhí)著精神,并且在人生遇到困難和挫折時依舊堅強面對,哪怕得知自己已經(jīng)身處癌癥晚期,臥病在床,也從未放棄生活下去的希望......
此時的李博偉已經(jīng)淚流滿面,抽泣不止,但他還是堅持著繼續(xù)往下:
今天我們作為珍惠的親人、朋友、同事,在這里一起回憶那些我們與珍惠相處的快樂時光,愿天堂沒有人間的殘酷與折磨,一路走好!
李博偉的雙手顫抖地緊握著哀悼詞,淚水劃過他的面龐,打濕了白襯衫,也浸濕了哀悼詞,那些手寫的黑體字隨著淚水?dāng)U散的方向漸漸模糊。
站在墓碑前的賓客,個個掩面哭泣,也許是受到了哀悼詞的感染,抑或是回憶起了那些美好的往事。
時過境遷,斯人已逝。
唯獨易承皺緊了眉頭,依舊直立著身板,久久注視著母親的墓碑,但沒有留下一滴眼淚,身旁的倩倩則撲進張敏儀的懷里,痛哭起來。
李博偉想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既然事實已經(jīng)無可挽回,也只能節(jié)哀,他這樣提醒自己。
天空中飄過幾朵白云,有意無意地將陽光藏匿起來,即便是大自然的翠綠在此刻也失去了生機,蒼白無力。
李博偉抬起衣袖擦拭眼淚,原本模糊的世界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他抬起頭,緩過神來,眨眨雙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易承那面對著墓碑且毫無淚痕的臉頰,甚至是沒有絲毫觸動。
悲傷、痛心、憤怒......李博偉本就處于情緒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現(xiàn)在易承的表現(xiàn)更是讓他惱羞成怒。
“白眼狼!”火山終于爆發(fā)了,李博偉怒吼了一聲,聲音在墓園的圍墻間反射,回音響徹天空,梧桐樹上那些將落未落的樹葉,一瞬間脫離母體,隨著回聲,被風(fēng)帶走。
在場的所有人都受到了驚嚇,紛紛抬起頭來看向與眾人面對面的李博偉。
李博偉已經(jīng)無法顧及別人的感受和自己的形象,自從珍惠患癌住院以來,他就憋著一肚子怨氣,珍惠去世后,他更是苦不堪言,要不是有妻子張敏儀的支持與陪伴,估計他早就已經(jīng)崩潰了。如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長時間積累的情緒徹底被眼前這個他稱之為“白眼狼”的親外甥給引爆了。
他狠狠地將手中的哀悼詞撕碎,然后揉成一團,舉起紙團使盡全力向易承砸去。
李博偉舉起紙團時,易承已經(jīng)能判斷出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了,畢竟舅舅是朝著自己站的方向抬手的,他本可以躲開,但他沒有這么做。
紙團重重地砸在易承的鼻尖上,很輕,傷不著人,但還是會痛。易承摸摸鼻子,他知道為什么舅舅會生氣,疾風(fēng)暴雨還在后頭,他心想。
果不其然,面對依舊一臉淡定的外甥,李博偉怒不可遏,握緊拳頭三步兩步?jīng)_上前去,抬起手來在外甥的左臉上一擊重拳。
易承感受到左臉一陣突襲的劇痛,打了個趔趄,倒在地上。
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無比震驚,張敏儀更是尖叫著沖過去拉住李博偉,其余的男賓客則擋在李博偉面前,以免他再次對易承進行人身攻擊。倩倩急忙趕上去察看易承的傷勢,“你還好嗎?”她拽住易承的手臂,想要將表弟扶起來。
“沒事,年輕人,骨頭硬。”易承沖倩倩擺擺手,說話間嘴巴一張一合,左側(cè)嘴角流出一條血痕。
“哎呀!你的嘴巴流血了!”倩倩驚叫著,劉潔從挎包里拿出紙巾,遞給易承。
“謝謝老師?!币壮凶诓莸厣辖舆^劉潔的紙巾,擦去嘴角的血跡。他依舊記得當(dāng)年那個在他因為受到家庭因素影響,學(xué)習(xí)成績下滑,失去學(xué)習(xí)的信心和動力時,不斷給他鼓勵,為他做心理疏導(dǎo)的班主任劉潔老師。
“乖孩子,委屈你了!”劉潔伸出手來撫摸著易承的腦袋,上次她這么做,應(yīng)該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易承只是一個小學(xué)生。對于易承所遭受的痛苦,她不曾忘記。她與珍惠情同姐妹,看著易承出生長大,直到成為易承的班主任,她才真正體會到這孩子成長的艱辛。易承勤奮好學(xué),勇于鉆研,每次考試名列前茅,課上課下愛笑愛鬧,總給人留下陽光男孩的形象,以至于很多科任老師都認為這孩子生長在一個氛圍和諧,經(jīng)濟優(yōu)渥的家庭。有時候劉潔會感嘆,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了隱藏心事,不免讓人覺得可惜,身為教育工作者,她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可易承的童年,偏偏就是水深火熱。
易承坐在草地上,發(fā)現(xiàn)正好與母親的墓碑同高,眼光平視望去,恰好能看見“李珍惠”三個字。他低下頭,心里默念著:“媽,我想你了?!?p> 陽光奮力在白云間擠出一條縫隙,重新照耀著大地,微風(fēng)不止,落葉歸根。
易承用手撐著地面站起來,看起來毫不費勁。眾人注視著他,猜測著他下一步的行動。他看著眾人的臉,有些他很熟悉,有些很陌生。以前,媽媽與朋友約好外出游玩時,總會帶上他,那時候,他很熟悉媽媽的圈子。如今物是人非,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已經(jīng)離開媽媽很久了。他站定著,朝眾人深鞠一躬。
“感謝各位親朋好友、叔叔阿姨這么多年來對我母親的關(guān)照,我相信媽媽也有許多感謝的話想要對大家說,但是沒來得及說出口。我作為她的兒子,代表她感謝大家,十分感謝!”
易承的左臉開始有點輕微的浮腫,說話時發(fā)音受到了影響。
“住嘴!”李博偉破口大罵,“母親去世了,你參加葬禮珊珊來遲,而且站在自己親生母親的墳前竟然沒有流一滴眼淚,現(xiàn)在還敢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的替你母親道謝?!你有什么資格!你覺得大家會領(lǐng)情嗎!這么多年了無音訊,母親病倒在床也從沒來看過一眼,我真是覺得珍惠白白生你養(yǎng)你這么多年,到最后也沒落個好下場!她這個年紀(jì)本可以安享晚年,而不是入土為安!”
李博偉沒有再想著要動手,而是一口氣將所有的怒火宣泄出來,在場的人聽后都覺得惋惜。
易承抬頭看著頭頂?shù)乃{天,白云即將散去。
“她會回來的,我會去把她帶回來。”易承依舊抬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天空。
四周霎時間安靜得詭異。
“什么意思?”李博偉甚是疑惑,不只是他,在場得所有人都不理解易承所說的話,大家都一臉疑惑,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可怕。
易承沉默不語。
“你所說的‘她’是誰?”李博偉繼續(xù)追問,他想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理解錯誤。
“我的媽媽,您的妹妹,你們的好朋友,”易承很篤定地回答,“她會回來的。”
忽然間一陣大風(fēng)呼嘯而來,吹倒了靠放在李珍惠墓碑旁的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