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一行在金沙鎮(zhèn)修養(yǎng)兩天便快馬加鞭加快行程,到達(dá)薊州后便一路走水路,歷時兩個半月,終于到達(dá)了南方閔陽。
順德十八年二月,林靜晗她們的船只抵達(dá)閔陽的渡口,林周早早的給閔陽林氏送信去了,林家人修整了一番,待下船時,林靜晗的大堂兄林時帶著兩名管事已經(jīng)候在渡口邊上了。
林時正是舞勺之齡,但行事卻是周到,考慮周全,丫鬟仆婦,熱湯大衣都備上了,見著姜氏,便帶著管事迎上去了。
“三叔母,侄子可算將三叔母盼來了,父親接到消息便即刻派侄子來接三叔母同弟弟妹妹們”林時一副熱情興奮的樣子,像真是歡迎她們的樣子。
姜氏隨林嘯到西邕已由多年未歸了,見眼前這孩子依稀有些眼熟。
林時察言觀色,立刻察覺到了,依舊是熱情的介紹自己“瞧我,真是高興壞了,竟然忘了介紹自己,小子林時,在這一輩中算是老大,父親母親才將來接三叔母的任務(wù)交給小子?!?p> 林靜晗只從前聽阿父說過自己有大伯二伯兩位嫡親的伯父同父親一母同胞。
姜氏在路上也介紹過林家的現(xiàn)況,大伯名林善,大伯娘王氏,出自瑯琊王氏,膝下育有大堂兄林時,二堂兄林曄,以及二堂姐林靜絮,大伯父還有個極為寵愛的妾室鄧小娘育有三堂姐林靜姝。
二伯林呈,二伯娘顧氏,是平陽顧氏的旁支,膝下育有大堂姐林靜慧,三堂兄林曙,二伯父的妾室金小娘育有四堂兄林暽,以及五堂妹林靜嫻。
林靜晗在林家行四,弟弟林旻則是行五。
姜氏這才明白,眼前這人是大伯的嫡長子,自幼聰慧,丈夫林嘯也常??滟澦敺f機(jī)靈。
“有勞時哥兒了,我們一行路途奔波,實在難以打聽到什么消息,不知時哥兒可知道你三叔的消息,可平安否?”姜氏見了林氏的人,第一時間就是問自家郎君的消息。
林時頓了一下“嗯,祖母吩咐了,接到了三叔母,自往她跟前帶,說是三叔寄了信給三叔母,存在老太太那了”
姜氏聞此沒有再做糾纏,帶著林靜晗同旻哥兒上了馬車,云嬤嬤同晚桃隨仆人的馬車走,林周清理物品同管事們一輛車。
姜氏心中忐忑,旻哥兒在她懷著也乖乖的,不哭不鬧,林靜晗被這馬車的華麗與精致吸引,坐穩(wěn)后便這里摸摸,那里扯扯。
這馬車同她們原來乘坐的一點兒也不一樣,不僅寬敞精致,就連馬車角落的小榻上都安了個暖爐,上面還有熱水糕點,正好卡在位置上,即便馬車搖晃也不會撒出來。
“初初,莫要頑皮”姜氏訓(xùn)斥了句女兒,林靜晗坐直了身體。
姜氏摸著女兒的腦袋,低聲囑咐道“一會兒見了祖母,你乖一點,懂事一點,祖母會疼你的”
林靜晗乖巧的點點頭“弟弟也很乖,祖母也疼弟弟”
姜氏苦笑,將女兒摟緊懷里,在她耳邊說著“阿娘知道,我家初初一向聰慧,只是阿娘以后不能繼續(xù)照顧你了,你得跟著祖母,讓祖母照顧你。”
“阿娘”林靜晗心中恐慌。
“初初聽阿娘說完,進(jìn)府后,除了你祖母,誰也不能相信,你要學(xué)會明哲保身,你阿父,恐怕是不在了”姜氏將兒子和女兒摟緊,拭去眼淚“林家倒是可以給與你們優(yōu)渥的生活,只是萬不要被旁人算計了去,阿娘沒有本事,只能留住你弟弟,你的路,只能自己來走了,不要怪阿娘?!?p> 林靜晗有些茫然,不是很明白母親后面說的是什么話。
閔陽·林府·禧守院
林家的大老爺二老爺、大夫人二夫人,一并已經(jīng)在老太太林老夫人房里候著了。老太太年紀(jì)大了,天氣冷起來便會腿腳疼痛,只能躺在塌上,用湯婆子日日暖著才不至于疼得睡不著。
聞著今日老三的家眷要到家了,老太太讓貼身丫頭翠生蓮生扶自己半坐起來,添了兩個枕頭,倚靠在塌上,只是瞧著依舊憔悴,滿眼通紅。
“老大家的”老太太嘶啞出聲道“老三的院子打掃好了么?”林嘯同姜氏在林家時便是住的松風(fēng)院,自林嘯在外任職,院子就鎖了起來。
只見下首坐在第二位的雍容端莊的婦人起身,福了福身“回母親話,郎君自接到三弟的信件后便讓媳婦日日派人去松風(fēng)院打掃,該翻新的都整理好了,聽聞三弟妹帶著晗姐兒和旻哥兒要到了,也一并備下了他們四季的衣物及讀書寫字的器具?!边@是林家的大夫人王氏,瑯琊王氏教導(dǎo)出來的宗婦,進(jìn)退得體,端莊大方。
老太太似精神不濟(jì),木木的點點頭輕聲“你辦事,向來妥帖,我是最信不過的了”
大夫人退下,老太太又對大兒子說道“阿善吶,你三弟事情,妥當(dāng)了么?”
坐在第一位上儒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聲音低沉“母親,林克回信,三弟,這兩天就能到家了”
老太太聞此,哽咽不已“這個不孝子,竟讓我這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孝子啊”老太太心中悲痛,竟捶起了自己的胸口。
林善、林呈同王氏顧氏一同上前阻止老太太,林善眼中也是悲痛內(nèi)疚“母親千萬保重身體啊,是孩兒不孝,未能護(hù)住三弟”
林呈也接話道“是啊母親,晗姐兒同旻哥兒馬上來了,她們還不知道自己父親的事情,她們已經(jīng)失去了父親,您作為祖母,不是更該教導(dǎo)愛護(hù)她們么?若您不保重身體,日后可如何教導(dǎo)她們。”
王氏也勸道“母親,您也知道三弟妹向來性子執(zhí)拗,只母親的話她聽的進(jìn)幾分,就當(dāng)兒媳厚著臉求您了,保重自個兒,替兒媳寬慰寬慰三弟妹?!?p> 顧氏也接道“是啊母親,三弟想來也是最希望母親您康健的吧。”
老太太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外面丫鬟來報,三夫人帶著四姑娘五郎君已經(jīng)進(jìn)府了,正往禧守院的方向來。
待姜氏帶著林靜晗林旻進(jìn)來時,老太太已經(jīng)安撫住了情緒,起身坐在了榻上,只是眼睛還是一片紅。
姜氏一進(jìn)門,見到滿頭華發(fā)的老太太,沒忍住眼淚,直接撲到老太太腳邊跪下了“姑母,雯娘回來了”
姜氏小名雯雯,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老太太本是姜氏的養(yǎng)女,是姜氏祖父同袍的遺孤,在襁褓中就被姜家收養(yǎng)為嫡女,自幼在姜家長大,嫁與林老太爺后也未曾與姜家斷了聯(lián)系,對唯一的侄女姜氏更是疼愛有加。
姜氏自對老三林嘯一見鐘情,纏著老太太要嫁進(jìn)林府,老太太拗不過她,且老三沒有反對,就如姜氏所愿,只是姑侄兩人的關(guān)系就變得十分微妙了,兩人從姑侄變成了婆媳,竟再沒有了從前的親近。
自姜氏嫁入林家,便再也沒有叫過老太太一聲姑母了。
這聲姑母亦是讓老太太老淚縱橫“雯娘,起來,快起來”
姜氏不肯“姑母,雯娘只想您問一句話,”
老太太知曉她想問什么,點點頭,想著終是要明說的,示意她說。
姜氏心中雖已明白,但卻不肯死心“我家郎君他,還活著么”
老太太閉眼不答。
林善不忍,起身回道“弟妹,你有所不知,三弟先前寄了封信言明邊境軍防多有變動,恐有人操控,還未等你們撤出西邕,就發(fā)生了那等子事,西邕馬匪之亂后,我們竟沒能打探到任何消息,直到朝廷接到戰(zhàn)報,是鮮卑越過了荒原,意圖從西南謀劃大晉,馬匪只是他們的探路前鋒,你們離開后,西邕大戰(zhàn),戰(zhàn)況慘烈,西邕城破,鮮卑人屠城了”說到此已然哽咽不已。
姜氏已經(jīng)呆坐在地上,空留著眼淚。林時和林靜晗也都怔住了,只林旻尚不懂事,瞪著眼睛看著人。林時家世優(yōu)渥,生長在安寧太平的閔陽,從未聽聞過如此駭人聽聞之事,尤其林靜晗還是親身經(jīng)歷的一員,此刻更是覺得身上透骨的冷,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
林善妻王氏看著自己兒子同侄子侄女都在,忍住紅了的眼眶,起身“孩子們還小,妾身先帶時哥兒他們出去”說著就要去牽林靜晗的手。
林靜晗側(cè)身躲過了“我不走,這是我阿父的事情,我如何聽不得”已然帶了哭腔吼道“我要知道,我想知道”
老太太此刻倒是平靜了,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望向這個陌生的孫女,開聲道“讓她留下吧,時哥兒也留下,總歸是長子嫡孫,好教他知道,這是怎樣的世道”
王氏自然遵從老太太意思,回到位置上坐下了。
林善接著說“派去打探的人從尸海里翻出了三弟的尸骨,據(jù)最后一批退出西邕的百姓說,三弟他同先鋒營的將士們極力守著出城的門,不讓敵人追出去,拖到北境五營的其余士兵趕到了,沒想到,敵軍數(shù)量龐大,戰(zhàn)況慘烈,邊境六營十不存一,三弟他,也殉城了,他的靈柩,還有三天就到閔陽了?!?p> 林靜晗這才想起了那天阿父同自己說的話,原來阿父早就料到了是么“大伯父,您是我大伯父對吧”
林善詫異,點點頭。
“若是我們出城那天,阿父同我們一道走了,會有什么后果”林靜晗有著直覺,大伯父,似乎有所隱瞞。
還未等林善回答,姜氏怒了,沖著女兒吼道“你是個什么沒心肝的東西,你阿父沒了也不知道傷心事何物,他待你如何,你竟是這般冷心冷腸的么,我和郎君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一頓怒喝將林靜晗嚇住了,甚至委屈,只眼淚止不住的流著,也不啃聲,就這樣看著姜氏。
老太太怎么忍得“雯娘,你怎的這樣說孩子,好孩子,來祖母這,莫聽你娘胡扯”
王氏同顧氏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一個摟著林靜晗往老太太那去,一個勸著姜氏。
姜氏也不管誰的勸慰,不再看女兒,只在老太太跟前磕了三個頭“姑母,孩兒今日,實在心力交瘁,想先回松風(fēng)苑了”
老太太知曉她心中難受,便囑咐丫鬟蓮生送姜氏去松風(fēng)院。
待姜氏走后,老太太回過頭,想著林靜晗同林旻還在跟頭,摟著她道“晗姐兒就暫時住我這兒吧,她那個母親性子執(zhí)拗,已對她生了隙,怕是要給氣她受得,至于旻哥兒,他還太小,把他送去松風(fēng)院吧,只著他母親看著他能保重自個兒?!?p> 剩下的幾人自然遵從老太太的意思。
至此,林靜晗回閔陽的第一天就住在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她這才明白,為何母親要叫自己到老太太跟前養(yǎng)著了,大伯父有自己的心思,西邕城的事情在林家已經(jīng)不能再提起了,自己人微言輕,太過年幼,尚無自保之力。原來這就是平奴哥哥以往說過的,軟刀子,殺人不見血,疼只在心里。
此刻十分想念西邕的各位小伙伴,除了在金沙鎮(zhèn)見到的穆平奴,不知其他人近況如何,從前不管什么艱險,都會有人陪著自己,如今在這閔陽,竟只能自己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