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翠微山清風(fēng)觀
靜晗和靜姝坐在桌前,看著觀中的小弟子擺著早膳。
靜月帶著丫鬟走了進來。一進來便讓丫鬟們都出去“兩位妹妹,昨夜的動靜你們可聽見了?嬤嬤昨個來囑咐說是不讓我離開房間,我便嚇得整宿沒敢睡,你們看看我眼下的青黑”
靜姝同靜晗交換了個眼神“月姐姐,昨個我們睡得安穩(wěn),倒是沒聽見什么事情”
靜月舀粥的手一頓,笑容淡了下來“兩位妹妹同我有什么不能說的嗎?咱們都出自林氏,若是有什么事情,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靜姝沒有理她,靜月實在功利心太重,靜晗倒是打了圓場“月姐姐這說的是什么話,怎會有瞞著你的地方呢,我們也是聽嬤嬤說昨夜觀中來了位貴人,其余的,真的一概不知了”
靜月用著早膳,飄出來一句話“兩位妹妹昨日出去了吧”兩人的房間相鄰,靜月自是看到了他們陸續(xù)出去的動靜。
靜晗自然的笑著解釋道“被月姐姐發(fā)現(xiàn)了,真是難為情,昨個兒我實在是餓了,便拖三姐姐去后廚尋些吃的,后來一想,三姐姐一個人,興許會怕,我又跟了出去,月姐姐,你瞧那個餅子,就我昨夜吃剩的,晚桃那丫頭說要留著做個紀(jì)念,看我以后還敢不敢為了口吃的摸黑去廚房。”
靜月看過去,一旁的架子上,的確架著個啃了一半的素餅,昨夜和今早,也沒有這種素餅。
靜姝也接話道“好在那貴人的奴仆圍住了前院,沒有往后院中來,女子清譽何其重要,也是我思慮不周”
靜月知道問不出什么了,也只得將話圓了回去“往后妹妹們做什么記得帶上我,可別嫌我多余,我年紀(jì)比你們大,若是被族長長輩知道我沒有事事抗在你們前面,少不得要責(zé)怪于我”
“月姐姐,我們哪有那么愛闖禍,姐姐放心,都是林氏姊妹,哪有分的那樣清楚的,以后我們做什么一定拉著你一道”靜姝也回靜月。
姐妹三個愉快的用完了早膳,便聽說許家姐妹和陳家女郎到清風(fēng)觀了。因著觀中院子有限,陳凜被安排和榮蓉一個院子,這會榮蓉的女婢通娘沒有再說什么了。
待幾人修整好,便見花梨進來,說是有事匯報,巧嬤嬤看了靜晗一眼也沒攔著,晚桃倒是氣鼓鼓的盯著花梨,但是還是知道分寸,沒有做聲。靜晗見著花梨,心里倒是有怒氣,想要質(zhì)問花梨昨日去哪了,可是這里人多眼雜,實在不是質(zhì)問的好時機。
花梨低眉順眼,行了一禮,同往常一樣,婉婉從容的道“幾位姑娘,妙音真人邀請諸位今日辰時到后山露楓臺品茗賞景”說完依舊做著行禮的姿勢,半蹲著。
靜晗怒氣未消,一半天也沒有出言替她解圍。
靜姝拉拉靜晗的袖子,示意她別生氣。
靜月瞧見了兩人的動作,笑意加深,上前虛扶起花梨“多謝姑娘了,昨日見著妙音真人,只覺得超凡脫俗,生出親近之意,今日竟有此機會,我真真是欣喜”
花梨臉色未變,依舊溫婉朝著靜月徐徐道“妙音真人最喜音律,尤擅琵琶,是琵琶大家,曾于御前獻藝,姑娘們?nèi)羰怯猩拼说赖?,可以同妙音真人探討一番?p> 靜姝見狀和靜晗對視一眼,便對花梨說“多謝花梨姑娘告知了,只可惜我們姐妹在家學(xué)中未能學(xué)到陳先生半點精髓,若是遇上妙音真人這樣的大家,怕是要貽笑大方了”家學(xué)中教導(dǎo)幾人樂器的是出自瑯琊王氏的子弟陳先生,雖是女子之身,一手琴彈得也稱得上是半步大家了。
靜晗此刻和靜姝意思一樣,經(jīng)昨日一事后,兩人只想低調(diào)處事,焉知這又是不是另一場考核。不過靜月不這樣想,靜月一心想借此機會飛上枝頭,便暗暗下定決心,想博得妙音真人青眼。
姐妹幾個商量著便去許氏姐妹那小坐了一會兒,陳凜也跟著一道,靜晗見到許若有些心虛,昨夜在那人面前撒謊說自己是許二姑娘,很顯然,他認識許若,此刻靜晗在許若面前,總有種要被拆穿的感覺。
許若倒是很喜歡靜晗,拉著她到一邊聊著。
許若倒是性情中人,又覺著自己同靜晗一樣是來陪姐姐的,又是同齡,便生了親近之意“林四姑娘,我能不能直接叫你靜晗?你也可以喚我阿若”
靜晗覺得這女孩倒是率真可愛,便掙脫掉先前的不自在,也同許若聊起來“自然可以,阿若”
兩人便一下拉進了距離。
“我同你說,你別看我姐姐這樣端著,其實啊,她就是個書呆子,她根本無意參加此次小選,但是我們家深受皇恩,無法拒絕,所以你倒是不必擔(dān)心我姐姐會阻了你姐姐的路”許若似真誠的同靜晗說道。
靜晗也拿不準(zhǔn)她說的是真是假,只是早有耳聞先皇后所出的太子似同許皇后有芥蒂。許氏姐妹作為許皇后的侄女,必然也是受太子忌憚的。
“阿若,這樣的話,可不要再往外講了,我三姐姐也是這樣的想法,只是眼下還是要先幫她們渡過此次”靜晗輕聲同許若說道。
不管許若是同她說這些話降低她們戒心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解釋,靜晗還是決定相信她,畢竟那天在集市上,自己看的分明,這位許二姑娘明顯對昨夜見到的那位郎君不一般。
幾人就小坐了一會兒,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打算一齊往后山露楓臺去。許芫想了想,還是讓貼身婢女瑯心去榮蓉那邊問一聲,要不要一道過去。
陳凜拉了拉許芫的袖子,側(cè)過頭在她側(cè)耳悄聲說道:“你管她作甚,她姑姑和你姑姑可是勢如水火,你何必理她?何況她一向柔弱,她那個女婢倒是將她護的跟眼珠子似的,你也不怕你的婢女吃閉門羹”
許芫沒有做聲,只笑笑“榮姑娘身子弱,咱們即是一道的,便是等等她也無妨”
只是沒過一會兒,許芫的婢女瑯心便回了,說是榮家姑娘隨后便來。
也沒多久,幾人便見著榮蓉被通娘攙著來了,身后還有兩個丫鬟,一個拎著食盒,一個拎著包袱。
榮蓉到幾人跟前后,站定施了一禮“勞姐姐妹妹們久等了,我特地讓通娘備下了糕點,一會兒咱們累了時可以享用”
一行人又慢慢悠悠的走山路,爬向露楓臺。
帶路的清風(fēng)觀弟子指月沿路介紹到,因著后山的一段青石小路兩旁都種滿了楓樹,每每深秋,這段路都鮮紅如火,最佳的觀景點便在露楓臺了,只是此刻是夏末秋初,這些楓樹也只有零星被染紅。
幾個姑娘家聽聞了楓葉的故事,倒是討論起楓葉的各種典故起來,許若倒是個好奇的“指月小師傅,我見這翠微山只有這段路種的是楓樹,是有什么典故嗎?”
指月答道“從前聽觀主講起過此地的故事,好像同清風(fēng)觀的一位先輩有關(guān),模模糊糊倒是有些記不得了,不過妙音師叔肯定知曉”指月?lián)狭藫夏X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幾人也不會為了這事同她計較。
指月將人帶到露楓臺后輕聲回話道“妙音真人,諸位施主到了”,妙音真人正在烹茶,舉手投足間契合這山風(fēng)水榭,更顯得飄逸絕塵,脫俗清麗。
妙音抬手示意幾人圍坐,并給幾人分別斟了茶。
靜晗低頭,見著這茶杯樸實黝黑,小心翼翼的端起茶也只嗅著茶很香,于此道,她著實不擅長。和她一般的還有許若,端坐著,牛飲一般的飲茶。
靜月和靜姝只靜靜的品著,倒是陳凜端著茶杯有些坐不住了。
許芫倒是品味了一番,贊嘆道“好茶,茶香清雅不散,湯色清冽似琥珀,入口后回甘,果真好茶”
妙音微笑不語,給眾人又續(xù)了一波茶。
榮蓉因著常年服藥,怕沖了藥性,便只微微抿了杯中的茶,“茶是好茶,這杯子也不俗,大巧若拙,一飲一啄間倒是同這露楓臺相融合”
妙音暗自點頭,嘴角笑意不減“這是翠微山獨有的抱山留翠”
許芫驚訝“抱山留翠?皇家貢茶抱山留翠?可我在內(nèi)廷喝到的抱山留翠和這全然不同,細細想來,倒是品類相似”
榮蓉微微頷首,對許芫解釋道“許姐姐有所不知,這抱山留翠雖是翠微山獨有,但是清風(fēng)觀有顆上百年的茶母樹,每每清明雨后取母樹最頂端的芽尖那段,加時令香花蒸熏炒制而成的,便是極品抱山留翠,每年也不過產(chǎn)出兩罐,皆奉于御前”
妙音頷首“這位小友倒是有些見地,每年清風(fēng)觀都會細細挑出品相好的茶葉奉上去,剩下略有瑕疵的僅供觀內(nèi)使用”
榮蓉笑著“承蒙圣恩,家父有幸,得賜過一罐極品抱山留翠”
許芫聞言,心里不是滋味,自家姑姑,貴為皇后,在她殿中也未曾見到過著茶的一星半點,榮蓉的父親榮曠不過是正四品的五營校尉,竟是如此簡在帝心么?還是說,榮貴妃竟如此得寵。
許若只覺得自家姐姐表情一下子僵硬了起來。
陳凜倒是一杯牛飲下肚,將茶杯放置在身前的,稍稍用了點力,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思緒。
而后才出聲道“真人,你們這些愛茶懂茶的實在是不知我們這些不懂人的心酸,對我而言,茶水不過是解渴的工具,若是賦予它太多東西,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妙音真人撫掌笑道“剛剛許小友還說今日器具大巧若拙,我觀陳小友也是如此?!?p> 陳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撓撓頭,因著身著男裝樣式的窄袖服飾,此刻倒是如一個憨直的少年一般。
陳凜似想起什么一樣“噢,對了,來的時候,指月道友說通往這露楓臺的臺階也頗有淵源,不知真人能否為我等講解一番”
妙音微微點頭“自然無不可,百年之前清風(fēng)觀出了位驚艷絕塵的觀主,尤擅草藥培育之術(shù),說起來也是我們的師祖。
她避世不出隱居在翠微山,無數(shù)求藥者慕名而來,陳國杏林世家姬家的一位郎君聽聞了師祖的名聲想要將師祖的丹藥之術(shù)融入自家醫(yī)術(shù)之中,便不遠萬里來到翠微山,要拜師祖為師。那郎君當(dāng)時只有十五六歲,而師祖當(dāng)時也不過雙十年華。
師祖也猶豫便說“我自幼便立過誓言,此生不會踏出翠微山半步,所學(xué)不過眼前寸光,實在教不了你什么”
姬家郎君反道“可是你擅長的恰恰是我不擅長的,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你莫不是嫌棄我年紀(jì)大了,不好教養(yǎng),只是懸壺濟世我此生夙愿,若能得拜真人為師,習(xí)得培育草藥之道,當(dāng)大善也?!?p> 師祖自是不好再拒絕,便收下了他?!?p> 妙音真人故事講了一半,陳凜坐在她旁邊托腮仔細聽著,見她停頓下來便十分有眼色的替她斟了一盞茶。
妙音徐徐飲了半盞茶,便接著講到“我知,你們肯定會想,師祖同那姬家郎君是否產(chǎn)生了情愫?”
許若天真的點點頭“他們一個懸壺濟世,一個專精草藥培育,多般配啊”
陳凜也是這樣認為“所以他們有沒有?”
妙音搖搖頭,許若失落道“沒有男女之情嗎?”
許芫聞言瞪了妹妹一眼,小小年紀(jì)說什么男女之情,等回去再好好教訓(xùn)她。
只見搖頭妙音說道“不知道,他們亦師亦友,也不知有沒有產(chǎn)生情愫,只是她二人自分別后再未重逢”
許若驚訝“再未見過?他們不是師徒嗎?為什么?”
許芫伸手捏了捏妹妹的手指“舍妹年紀(jì)小,最是天真爛漫,聞言有些失態(tài),真人莫怪,倒是我很好奇,這同這條楓葉小道有何關(guān)系呢?”
妙音給茶壺中續(xù)了第三泡的茶水,接著說道“那時候那姬家郎君拜師沒幾年,陳國內(nèi)亂,姬家受到牽連,姬家連發(fā)十二道信箋催姬小郎君速歸,
在小郎君走之前,他有預(yù)感,這一回陳國,兩人可能不會再見了,于是在走之前,他問師祖,可還有什么想要種的草藥么?
師祖回答,草藥之道是自己要用剩余一生去尋的道,如果你真想替我種些什么,那就種楓樹吧,翠微山四季皆是蒼翠不敗,自己還從未見過紅楓似火的景色。
那姬家郎君便將師祖每天經(jīng)過的小道兩旁種滿了楓樹,他走的時候楓樹還是青翠欲滴,待到楓葉紅時,只有師祖一人經(jīng)過這條楓林小道,漸漸的,就在這里造了露楓臺?!?p> 許若蹙眉,滿是惋惜“他們真的只有師徒之義嗎?真的沒有再見嗎?那后來呢?”
妙音嘆息一聲“沒有再見過了,師祖一生也未踏出翠微山半步,清風(fēng)觀現(xiàn)存的那顆抱山留翠的母樹,就是師祖用畢生心血培育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