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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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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瘋子 曙之夜 4273 2021-05-02 12: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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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鄰居聽到花家的動靜,都陸續(xù)趕來了?;掖箝T大敞著,花長在昏在屋門臺階上,屋門也敞開著。人們看到臥室景象就驚呆了。臥室里一片狼藉,最觸目驚心的是,曉菲倒在地上,腦袋那洇出血,正緩緩變大,朵朵披頭散發(fā)像死了似的,坐地上不動。整個家里,已沒了沈強軍身影。

  幾個人架起花長在,手忙腳亂捋胳膊捋腿掐人中;幾個婦女扶起朵朵,又拍又打,有詢問的,有驚訝的,有無端安慰的;更幾個人去看曉菲,有人上前就要抱起,被曾在公社當過大夫的鄰居呵住,探了鼻息,又摸了胸口,開油坊的鄰居要回家打120,也被老大夫叫住了,搖頭說,沒用了,身體都涼了,太晚了。朵朵被扶到床上,眼睛卻死死盯著曉菲。人們都安靜了,幾個婦人說什么的都有,安撫著朵朵。那邊在幾個人施救下,花長在終于呼嚕一聲,醒轉(zhuǎn)來。那幾個中年人沒想到,醒來的花長在騰地下站起來了,在后來人們傳說中說,當時花長在膝蓋都沒彎,直勾勾就站起來了?;ㄩL在沖臥室跑去,剛進屋門,就站那里了。他看到了已被人們清理完身體放到?jīng)鱿系臅苑?,便哆嗦了?p>  花長在如箭一般,撲過去。這時花朵朵似乎也清醒了,也朝曉菲撲去。人們看到這父女倆,跟仇人似的,沒命撕扯搶奪曉菲,說不出的滋味,只好奮力拉住他們。花長在像驚厥的牛,好幾個中年人都攔不住他??蓵苑频降妆欢涠淇墼趹牙??;ㄩL在搶不到,口中嘰里咕嚕大叫,誰也聽不清他說的什么,突然朝朵朵出手了,噼里啪啦地扇朵朵,扇不到朵朵,就用腳踹,聲音都變了,又尖又細,像女人聲音,被人們拉開打不到朵朵,就左右開弓猛抽自己。人們都說花長在的確失心瘋了。最后鬧騰到太陽老高,花長在被村里醫(yī)生打了鎮(zhèn)靜劑才安穩(wěn)下來,也不睡,眼睛跟著窗外太陽轉(zhuǎn)……人們都說,花長在就是在這時候瘋了的。

  日子總還要過。用了大半年,花朵朵才緩過氣。沈強軍跑了后,卻再也沒露面?;ㄩL在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時跟沒事人似的,問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問他他才說話,糊涂時,頭也不洗,飯也不吃,整天在外面游逛,有時去外村,或集市,手里總吸著不知從哪撿來的煙頭,眼睛常常盯著太陽看,口中念念有詞。那時花長在糊涂時候并不太多。每次犯糊涂時,朵朵就罵他是裝糊涂,啥活也不干,老不死的等等。后來花長在清醒了很長時間,除卻不洗臉不洗澡身上有些臟外,跟之前沒太大區(qū)別。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彝蝗怀霈F(xiàn)了如此變故,人們避開朵朵和花長在的眼,就開始了猛烈議論。相近的鄰居,說出點點線索,人們就猜出了事情真相。朵朵不堪的名聲就傳遍了十里八村。沈強軍再也沒回來,過了幾年,朵朵就離了婚。朵朵就帶著半瘋了的老爹兩個人過日子。朵朵過日子,地里活主要是她一個人干,絲毫不比原先差,還是那么拼,還是那么“武浪”,騎摩托,一路帶風(fēng),后來買了手扶拖拉機,更開著耕地。人們又心疼起朵朵了,說一個女人過日子太不容易了,都說,朵朵年紀輕輕恐怕早晚是要改嫁的。有人給村里那些沒了老婆的光棍或陳年老光棍說,趁著這時候,還不趕緊的,那些卻都只是笑,不吱聲。其實,這也能想到,這樣名聲的女人,有哪個男人敢娶,何況還帶個半瘋了的爹。倒插門,更不用說了,現(xiàn)在村里有條傳聞,說他們花家人丁稀少,這些年來又禍事不斷,是因為他們花家風(fēng)水不好,當然還有種說法,是他們花家早年當?shù)刂?,傷了陰鷙。無論哪種說法,提到花家,提到花朵朵,都讓人搖頭。

  朵朵也不著急,照例下地干活養(yǎng)牛。這樣日子又過了兩年,朵朵也還沒改嫁。后來人們卻發(fā)現(xiàn),沒改嫁的朵朵肚子又大了起來。人們猜得到,朵朵肚子里孩子恐怕還是那個人的。沒有人再敢多言,也沒有人敢再吱聲。他們除卻同情朵朵,還因為那人地位。

  那年冬天,朵朵就生下了個兒子,六斤多,圓滾滾腦袋,紅彤彤胖臉,很可愛??山由疟粐樀貌惠p,原本就是大胖小子,有些難產(chǎn),朵朵折騰了半天,接生婆也跟著忙活了大半天,最后才穩(wěn)穩(wěn)把這孩子弄出來,可這孩子生下了不會哭,接生婆使勁拍他屁股,也不哭,使出渾身解數(shù),這孩子都不哭,拍得重了,最后還咯咯笑了,原本見多識廣接生婆臉色難堪地離開了花家。后來街上流傳,這孩子大概是個異數(shù)。異數(shù),不知出自誰之口,又不知從哪踅來的,是個什么東西,那些生動地傳說這故事的人都說不清楚了。

  朵朵抱著這孩子喂奶,看著窗外奶白色的雪,喃喃地想起了個名字,曉冬。人們都說,花長在這時倒突然清醒了許多,照顧朵朵,喂牛,做飯,洗尿布。只是人們聽到朵朵怒斥或呵罵聲音更大也更時常了。剛才做飯洗沒洗臟爪子?!沒回聲,屋子里站在床邊花長在只咧著嘴笑。朵朵看著臟兮兮花長在,眉頭緊蹙,卻也不得不喝下那碗面疙瘩湯。湊什么湊,離曉冬遠點,快被你熏死了,把尿布和碗洗了去!從他們屋后路過的人們,又聽到,朵朵粗獷如男人聲音又響起:我讓你把尿布和碗洗了,誰讓你用尿布刷碗了!你是真混,還是假混?!我看你是故意的,老東西!院子里還是沒回聲,一如既往的沉默。

  朵朵生孩子時機剛好,正是初冬。開了春,早就能下地朵朵,又開始忙活起農(nóng)活了。那時人們常??吹骄跋笫?,朵朵像摔跤似的掄著那臺手扶拖拉機在耕地,頭上滿是雜草和塵土的花長在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曉冬,坐在地頭上。包裹里那孩子一鬧騰,花長在就抱著他去找朵朵。不多會,地頭上就出現(xiàn)了揚起上衣奶孩子畫面。他們都說,這時花長在真不瘋了,乖得比懷里的寶寶還寶寶。

  朵朵過日子的狠勁再次在街坊鄰人口中相傳。耕地,播種,翻土,除草,收割,晾曬等等,朵朵一個人干得又快又好。大家都說朵朵干活不要命,時常三伏天中午還在外面干。那些偷懶的男人罵自己媳婦,說,看看人家花朵朵;那些被兇了的媳婦也不惱,回敬說,看看人家朵朵,虧你還是男人哩。男人們就只有嗬哬地笑了。人們私下里不再說朵朵過往,不約而同地都變成了同情,說朵朵,不容易。朵朵里里外外干這么多活,時常上火,只要朵朵上火了,喝了奶的曉冬也必跟著上火,拉稀,眼睛泛紅,像得了紅眼病,嚇人。后來朵朵用手扶拖拉機耕地時,為了趕工,累到發(fā)酸的胳膊,終于沒逮住拖拉機把手,被把手拐得胸口處一個變兩個大,又大又紫。曉冬兩個多月都沒了口糧……

  人們說有了曉冬后,花長在第一次發(fā)瘋是在朵朵跟隊長三弟鬧架時候。

  一心想把日子過好的朵朵,沒別的出路,只有多種地多喂牛。所以朵朵把土地看得比什么都珍貴,仿佛土地里能刨出金元寶來,整天在地里忙活不說,但凡跟朵朵土地緊鄰的人家沒有不埋怨的。兩塊地之間有石頭界限,大家為了謙讓,或防止自家農(nóng)作物長到人家地里,惹人家不快,都在界限邊留出一壟麥距離,不種東西,這已是不成文規(guī)定。可朵朵從來都不放過這些間隙,還時常不小心耕過界。平常人家見了朵朵這行為,看到她不容易,雖有些意見發(fā)發(fā)牢騷也就過去了。可那次朵朵新買了土地,一如既往耕到了石界上,卻不知道旁邊土地就是劉隊長三弟的。這下惹了麻煩了。

  劉隊長這三弟脾氣最火爆,在隊里甚至比劉滿囤還蠻橫和霸道。是只能對別人指手畫腳不許別人看他一眼的主。他頭胎孩子是個女兒,第二胎老婆懷孕時,大過年不知誰說話無意中惹了他,劉老三就拎著酒瓶子滿大街叫罵,說誰敢惹他就弄死誰,怎么著,看他沒有兒子還是咋的,回頭老婆就個生兒子,讓你們這些王八蛋看看,麻蛋,就是孬種,罵了這么久也沒個站著尿的出來?卻說過兩天,除夕夜他媳婦就生了,卻還是女兒。這是后話了。就是這樣的主,看到朵朵種地沒留余地,一下子就火了,就指著正在地里干活朵朵罵罵咧咧。旁邊的人都朝這邊看。朵朵忍了又忍,想等著劉老三消停差不多了再說。可越罵越張狂了,指著花朵朵鼻子罵道,不要以為仗著某些關(guān)系,就不拿自己當外人了,還想騎在我脖子上拉屎,不要臉的……這句話觸到了朵朵內(nèi)心不能提及那根弦,急眼了,摔了家伙就動手了。兩個人打了起來。朵朵雖干活猛浪,但打架終究不是男人對手,漸漸吃了虧。抱著曉冬遛回來的花長在,剛要去幫忙,卻被來拉架的人們抱住了。人們卻拉不開動了家伙的劉老三和朵朵。打打拉拉,場面一度很混亂。后來朵朵不知怎么的,被劉老三一拳打到了胸口上,噗通下,就歪到在地,只倒氣了。

  這時那些原本按住花長在老爺們又驚訝發(fā)現(xiàn),花長在像鬼附身,力大無比,突然躥起來,后來更有人說,親眼看到花長在是直勾勾跳起來的。跳起來的花長在撿起?頭,就朝劉老三打去,邊打口中邊嘟囔,聲音又尖有細,誰也聽不清口中說的什么。劉老三脾氣雖火爆和蠻橫,可看到發(fā)了瘋的花長在也不敢造次了,嚇得半死拔腿就跑。劉老三還沒跑兩步,慌忙中,就被土坷垃絆倒了,急得對那些拉架的人哇哇大叫,要人們把瘋子拉住。拉架的人躲閃著終于從后面抱住了花長在,把?頭奪下。另外的人也按住了劉老三,勸他不要再動手了,劉老三哀嚎,又氣又惱,還未說趕緊放開他,那邊抱著花長在的人好像已攔不住了,隨著花長在一步步趕過來?;ㄩL在披頭散發(fā)趕上來就打劉老三?;ㄩL在聲音尖得像女人,說要不是老娘那年從水坑里把你這光屁股的混蛋拉出來,哪還有你蹦跶,沒良心東西,竟打我女兒……劉老三被花長在噼里啪啦一頓好打。這時詭異的是劉老三像是傻了一樣,驚訝地楞了。有些人知道,那年大雨過后,光著屁股的劉老三掉進了水坑,要不是香蓮把他拉出來,早就喂魚了。

  隨后劉家的人趕來了,鎮(zhèn)住了場面?;ㄩL在眼睛還直勾勾,紅彤彤的,盯著劉老三。人們悄悄跟劉家的人說,花長在被香蓮附身了。大家邊照顧醒來朵朵,邊忙著給花長在驅(qū)鬼。劉家的人見狀,也駭?shù)貌恍?,拉上鼻青臉腫還有些愣怔的老三就走了。從來欺負別人的劉家頭一次沒跟花家計較。

  我最初認識花長在時,他還只是去別村游逛;等到花長在“騙”我煙抽時,就忍不住懷疑他是裝瘋了,可后來看到他夏天頂被,眼看日頭,尤其追著曉冬,口中卻喊著曉菲時,不能不信,花長在大概的確是瘋了的。

  冬冬能夠在街上跑了。很多孩子都圍著冬冬,不是跟冬冬玩,而是在他身邊,大喊著,小野種,沒爸爸。冬冬舉起稚嫩小手,向那些小孩子追去,追不到又惹得那些孩子回來?;ㄩL在這時就追過去。小孩子們作鳥獸散。就連冬冬都遠離他。花長在還是眼不離冬冬?;ㄩL在回家吃飯,回來后,我問他吃了什么,他咕嚕半天,說饃饃。過了會,冬冬手上啃著半個肉包子出來了。后來我也聽到院子里朵朵對花長在罵,老不死的,真該死了,哪里不尿,偏偏朝麥甏里尿,底下麥子全都壞了。朵朵罵這話時,花長在仰著荒草雜生的腦袋,看著陽光,面無表情地從家里走出來。我遞給他一根煙,這次不是從地上撿來的了,而是正正常常的煙,吸?花長在也不說話,接過,點了。無話可說了。我們就一同看日頭西下。

  背后有人說,看,兩只瘋子。我們這里計數(shù)單位好像只有“只”。的確是兩只瘋子,我轉(zhuǎn)頭看那說話婦人,那婦人卻立馬不言了,還滴溜溜地回家了。我心里有些失落,說的真好,怎么就回家了呢。不管花長在瘋不瘋,我的確是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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