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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詢師的人生下半場

第五章 至暗時光3

心理咨詢師的人生下半場 竹兮33 3465 2021-05-16 14:17:54

  楊玉清從來沒有找過工作。也正因為如此,她和許多個從未經(jīng)歷謀生的人一樣,對經(jīng)濟、金錢沒有一點概念。

  之前,每天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對于她來說,就像天上下的雨,河里積的水一樣,自然而然,一直都在那里,安然無恙,一成不變。

  現(xiàn)在,每天都感覺岌岌可危,坐以待斃,楊玉清覺得這也不是辦法。

  她開始瀏覽一些招聘信息,無奈,稍微覺得地理位置還行,待遇過得去,估摸著自己的條件也可以試一下的,精心準(zhǔn)備好簡歷投過去,如石沉大海。

  她從來沒有投簡歷找過工作,這次,是花了很多心思,從網(wǎng)上找了許多模板,又看了許多教程,試著做出來的。

  她感覺有點匪夷所思:問題出在哪里呢?按照招聘條件來看,自己基本符合的呀。而且,因為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想跳槽,抱著十分的誠意,根據(jù)自己的實際條件來的,并沒有期望值太高。

  她決定參加一場招聘會試試,當(dāng)面交流,可以獲得更多的反饋信息。

  春季的招聘會,人山人海,好像有句業(yè)內(nèi)的話叫做“金三銀四”,于是,供求雙方的市場都格外火爆。

  楊玉清帶著第一次走進招聘會的忐忑和激動,穿行在人群中。

  初看,那些用人單位的展臺數(shù)不勝數(shù),可是,除去一些專業(yè)性極強的技術(shù)人員、管理人員,還有一些壓根就不會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的體力勞動者,像是普工、服務(wù)員、保潔員什么的,剩下的看起來選擇范圍很廣的什么客服、前臺之類的,年齡又有限制,基本上都是22-28歲。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忽然覺得自己無處可投。專業(yè)范圍內(nèi)最近的就是教育機構(gòu)的培訓(xùn)師、咨詢員這些,但人家又要有經(jīng)驗的。

  在招聘會越轉(zhuǎn),她的心越?jīng)觥J钦l說過的,你所有的歲月靜好,都是因為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只是,這種替代,是要有代價的,常常需要加倍的償還。

  家庭主女當(dāng)久了,會和社會脫節(jié)。以前,這句話對她來說,是很空泛的一句話,涵義很廣,她想著,自己既有愛好,也有朋友,一直都是與時俱進的,哪里會有什么和社會脫節(jié),卻原來,真正的脫節(jié)是等在這里的,讓她迅速認清:謀生,是件容不得半點忽視的問題。

  最后,看著人家都喜笑顏開地在各個展位間從容回轉(zhuǎn),她覺得捏著自己的簡歷不投也不是辦法,“難道什么職位都是落空和拒絕嗎?難道我在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位置嗎?”她不甘,也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帶著自暴自棄的賭氣,把簡歷投了幾份招曾工的、洗腳城學(xué)徒工的、服務(wù)員的。

  已經(jīng)低到塵埃里了,總不至于還是拒絕吧?對方收了簡歷,回復(fù)都是“等通知”,她悻悻然地打道回府。

  為了有更多精力張羅求職的事,她把王跳跳暫時申請了住宿。一是怕自己時間上有面試之類的安排,耽誤孩子的學(xué)習(xí),二是怕自己求職不順,情緒影響了孩子。

  終于,還是有回音的,一家連鎖的湘菜館招服務(wù)員,讓她去面試。那名主管是個實在人,告訴她做服務(wù)員很辛苦,工作時間長,而且累,工資待遇也有限,也因此用工缺口很大,節(jié)假日忙起來會一個人當(dāng)兩個人用。

  楊玉清猶豫著。她很清楚自己是不會想要做這份工作的,但她怕萬一現(xiàn)在的工作沒了,依目前的經(jīng)濟狀況,是一天停工也不允許的。

  她提出趁清明假期,來這里做幾天試一下,先按小時工計算。主管同意了。到了假期,她把王跳跳送到外公家,直接來上班。

  一進門,領(lǐng)班帶她領(lǐng)了工作服、工作牌,并且?guī)煜せ镜臉菍?、臺號的分配,她的崗位是最缺人的傳菜部。

  吃完上午10點的工作餐,她的胃已經(jīng)隱隱作疼了。她的胃一直不好,因此飲食很規(guī)律,定點定量。現(xiàn)在,吃的這個飯,早飯?zhí)?,午飯?zhí)?,很夾生,但領(lǐng)班說得對:干餐飲行業(yè)的,就是飯點忙,所以,和顧客的正常吃飯時間,一定是錯開的。

  臨時做幾天,她沒想那么周全,沒帶自己的飯碗,也沒有帶水杯。吃飯是領(lǐng)班拿了快餐盒幫她打的,喝水嘛,領(lǐng)班忙著自己的準(zhǔn)備工作,一到放假,不僅有散客,還有許多在清明中祭祖、提前預(yù)訂的酒席,上上下下都忙得腳不沾地,她實在不好意思因為喝水的小問題,再去麻煩別人。

  一過十一點,廚房灶上已經(jīng)熱火朝天,一排爐灶一起開火,爐火像刮大風(fēng)一樣的“呼呼”聲,煎炒烹炸時油鍋的“刺啦”聲,夾裹著熱浪滾滾,撲面而來,既熱且吵,根本就不能有正常的說話交流。

  難怪人家說廚師是夏天最艱辛的職業(yè)之一,站在這樣的爐火前,那溫度得比外面高上十幾二十度吧,不難想象夏天酷暑中的煎熬。

  為什么傳菜部最缺人?開始干活,楊玉清立即明白了原因:餐飲是很累的職業(yè),而傳菜部又是餐飲中最累的崗位。

  一個長方形大托盤,可以放六份菜。酒席的菜一下子出得急,堆在傳菜口,人人都得最大負荷的六份菜一端。

  當(dāng)里面放的是六大碗湯時,楊玉清懷疑自己端不動,但那樣緊急的情勢下,又正好輪到了自己,沒有理由拈輕怕重。她硬著頭皮端起來就走,中途找地方歇了兩回,咬牙一口氣端到目的地,不料,旁邊一位客人沖出來,撞了一下她的胳膊,立刻,本來搖搖欲墜的托盤一個側(cè)翻,一個湯碗飛滑出去,掉在瓷磚地上,摔得粉碎。楊玉清穩(wěn)住托盤,放到備餐臺上,望著滿地狼藉的湯汁,不知如何是好。

  湯汁是剛出鍋,滾燙的,此時又是上客高峰,人員密集,濺灑到一位顧客身上,那人立即破口大罵:“婊子養(yǎng)的沒長眼睛啊,端個湯都不會,把老子燙到了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用冰塊給您敷一下,清潔阿姨,趕緊把這里清掃一下,免得我們的客人摔跤了。”前廳部的領(lǐng)班及時趕來解圍。

  楊玉清第一次被這樣破口大罵,罵呆怔了,不知道怎么辦。

  “領(lǐng)班你看,她連對不起都不會說,是個啞吧啊?!蹦俏豢腿艘廊慌瓪馕礈p。

  “這位員工是新來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見識?!鳖I(lǐng)班依然賠著笑臉。

  “那也行,我這雙皮鞋1800塊買的,都被濺上油了,幫我擦干凈就算了?!笨腿税谅靥岢鲆蟆?p>  “客人,我?guī)湍涟桑聛淼膯T工干活不麻利?!鳖I(lǐng)導(dǎo)低下身子,拿了擦鞋布過來。

  “你這么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我怎么好意思,我就要這位老娘兒們擦?!笨腿瞬灰啦火垺?p>  領(lǐng)班遞個眼色給楊玉清。楊玉清知道她已經(jīng)盡力幫她了。她接過擦鞋布,蹲下去,低著頭,擦鞋。

  擦完,客人趾高氣揚地走了。領(lǐng)班安慰她:“別放在心上,做我們這一行,這種人見多了。還有很多是故意找碴想打折甚至免單的。你就當(dāng)被狗咬了一口”。

  楊玉清似有若無“嗯”了聲,拿了托盤回去。一直在客人面前忍著的淚水,一下子崩不住了,嘩嘩往下傾倒。

  她只好躲進員工廁所,用厚厚一疊紙巾摁住臉,紙巾被迅速滲濕,浸透。想丟下工作服就走,但在這么忙的節(jié)骨眼上,一走了之,她做不出來。也不敢哭太久,怕同部門的人覺得自己躲懶。

  用冷水沖完臉,雖然眼睛紅紅的,但消了些腫,她急匆匆回到傳菜部。好在大家太忙,沒有誰留意到她的不對勁。

  一直到下班,楊玉清一趟趟干活,一個字都沒有說過。迫不及待等到下班,大家立即散了。

  回到家,胳膊已經(jīng)紅腫起來,摸上去,那肉又軟又燙。晚上根本不想吃東西,一點胃口都沒有。準(zhǔn)備簡單洗洗睡覺,發(fā)現(xiàn)雙手抖得厲害,擰干毛巾都很困難。

  已經(jīng)累到就像被咀嚼干凈又暴曬的甘蔗渣,一點力氣也沒有??墒?,躺在床上,又睡不著。

  如果,今后的生活是這樣的,該是多么可怕啊,為了一日三餐用盡全部心力,除了日復(fù)一日機械重復(fù)勞動,沒有希望,也沒有盼頭,更沒有樂趣,這種勞動強度,已經(jīng)完全把人物化了,和那些連軸轉(zhuǎn)的機器設(shè)備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樣的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意識,因為沒有力氣了。

  如果再老一點,這樣的體力活也干不了了,那時候怎么辦?去揀廢品拾垃圾?那時候,很老了,渾身都是病,沒有錢,沒有收入,無依無靠,沒有地方住,風(fēng)餐露宿,日曬雨淋,而且,那些曾經(jīng)熟識的人,遠遠地看著自己,這樣一個孤老婆子,日日渾身骯臟地穿行在垃圾堆前,令所有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或者,大病離世幾個月,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

  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就自殺吧,何必那么艱難。王跳跳,怎么舍得呢?可是,如果自己只能拖累孩子,那還不如死了。

  要怎么死,才能干干凈凈又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呢?跳海吧,先吃上安眠藥,等藥勁差不多快上來的時候,再爬到海里去,這樣萬無一失,否則,如果像太宰治那樣,明明是殉情,女方死了,自己獲救,多費事啊。

  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腦中的最后一個念頭是:明天還去吧,做上這幾天,可以給王跳跳買雙球鞋了。

  上午例會的時候,主管說了“潑湯事故”,很溫和的說,作為新員工,有點失誤是難免,并通報免賠償?shù)臎Q定,一些才相處一天的同事也安慰她說,有些客人就是素質(zhì)低,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楊玉清心里有些暖。有些人總是在鼓吹“窮山惡水出刁民”,鼓吹越是底層越喜歡互掐,見不得別人好,社會層次高的才知道團結(jié)合作、資源共享。

  楊玉清忽然想起人家講的培養(yǎng)蠱王的故事:撕殺同類的最后幸存者。那些“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上流社會,真的會有更多的人性之善嗎?這是一個多么大的妄想啊。至少,此時此刻,她感受到的是社會底層那種泛濫的同情、同仇敵愾式的抱團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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