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漠兮惶惶不可終日,幾夜失眠,臉上的傷是好了,可眼下卻一片疲憊的青烏。這日,她決定要在天黑之前去一趟青云山。
張嬸見她出門,神神秘秘喚她到跟前小聲將李氏家的事說了一遍。
李大膽殘廢了,一條腿被江湖郎中鋸了下來,而和他偷情那女子是村頭的柳雙雙,平時看著人老老實實的,卻能干出那事。可那柳雙雙是隔壁村里正的侄女,郭仙宗可不是好惹的,李氏怕遭報復(fù),硬生生吞下了燙嘴的鐵塊,啞巴吃黃連嘍。
尚漠兮苦笑地看著張嬸子那張幸災(zāi)樂禍的臉,提了提肩上的背簍,簡簡單單應(yīng)付了幾句出了門。
關(guān)門的那一剎那,她往林書院子里瞧了瞧,林書似乎是站在窗前的,可往門縫里細瞧,又什么都瞧不到了。
尚漠兮咬咬牙,給破舊的門扉落了鎖。
青云山離蔣家村十里有余,海拔六七百米,山上有個古剎,住著一寺修行的和尚。
而通向古剎的小路兩旁長滿了藥材,藥材是些普通的藥材,尚漠兮帶著小白繩,一路采采停停,用白繩子將草藥打成小捆扔進背簍里,回家分門別類,要是等下山采藥,說不定草藥就被人摘走了。
小路寂靜,林間只能聽得見鳥鳴。
草木芳香,悠然自得,可她總感覺背后有人跟著,一回頭連只蒼蠅也沒有。
自己一定是被林書的那番話嚇到了,他故意接近自己,只是想要吃了自己么,若是,為什么遲遲不動手呢?
走到半山腰,尚漠兮坐在一個樹墩上休息,吃了干糧和水,起身將背簍背起,卻感覺背簍一輕,回頭一看是村中叫做周清的男子,這才松了一口氣。
“周大哥,你怎么在這?”
周清個子瘦高,顴骨突出,一雙眼睛塌下去,像是腦袋里有個大吸盤,硬生生地吸著眼珠子,那眼珠子卻不肯進去,拼命往出拔,因此看著有些病態(tài)。
他穿著一身青灰色的衣衫,衣服上一點褶子也沒有,舉手投足也慢吞吞的,給人很穩(wěn)妥的感覺,這倒讓尚漠兮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
“我到這山上采點蘑菇,沉不沉,我?guī)湍惚?!?p> 周清繞了幾步,抓起她的背簍,尚漠兮躲了躲:“不沉,周大哥,我去采藥了?!?p> “哎,尚姑娘,今日遇到你,我倒想起一樁事,我娘子在京城大戶人家當差,一年回不了幾次家,我想著你幫我給她寫一寫書信可好?”
尚漠兮這幾個月靠著給村眾人寫信賺點外快養(yǎng)家,除了寫信采摘點草藥拿到京城去賣,日子才算寬裕。
尚漠兮雙手抓著背簍肩帶,半側(cè)著身子點頭道:“沒問題?;仡^你找我?!?p> 周清起了笑臉,滿臉的皮肉似乎把眼珠子又往出擠了擠:“那好,一分錢都不會少你的。”
倆人分別后,尚漠兮來到了古剎。
古剎年久失修,燒香拜佛的人寥寥可數(shù),尚漠兮給觀世音菩薩和地藏王菩薩燒香磕頭,抬眼見他們半闔著眼睛,姿態(tài)莊嚴,心內(nèi)升騰起一股喜悅,這似乎就是佛家所說的法喜充滿。
因為方丈在閉關(guān)修行,接待香客的只有幾個小和尚。
尚漠兮求了一串佛珠帶在手上,原來她是不信這些的,可死后遇到的種種,以及邪門的林書,讓她不得不信。
想到邪不壓正,尚漠兮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回到家已經(jīng)吃晚飯的時候了,蒸上了一鍋饅頭,尚漠兮開始切蘿卜。
院門被扣響,尚漠兮放下刀,在圍裙上抹了抹手,走出去迎人。
來人不是別人,而是林書。
林書依舊是冰冷的一身黑衣打扮,只是今日臉色更加蒼白,嘴角一滴凝重的鮮血。
“你受傷了?”
自己問錯了,不是受傷,是不是在哪里吃了人?
尚漠兮心內(nèi)一驚,恨不得抄起井邊的水桶砸過去。
但她明白,自己前世作惡多端,及時是妖怪,她也不敢害他性命了。
尚漠兮抬起手腕撥弄劉海,故意將桃紅色的佛珠漏出來,林書掃了一眼,淡淡地掀起門簾進了屋,進屋也不客氣,抓起鍋里的大饅頭,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張木椅上吃起來。
明明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可在尚漠兮看來,他嘴里白白的牙齒。隨時可以滴出血來!
尚漠兮緊緊閉著嘴,小心翼翼地盯著他,周清卻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林書嗅道陌生人的氣味,動作停了一秒,然后轉(zhuǎn)了個方向繼續(xù)吃。
周清見村中的神秘少年吃饅頭,熱情地笑了笑,從懷里摸出一個紙包遞給尚漠兮:
“尚姑娘,我看你臉色蒼白給你帶了點紅糖,這紅糖是我娘子的主家夫人從宮里帶回來的,功效很好?!?p> 這幾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不蒼白才怪!
周清半低著身子:“兄弟,你是哪里人呀?”
林書的一截劉海很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但耐不住周清左右攻擊,最后也只問出林書的一點底細。
林書,邊境人,因為喜歡京城繁華便來了。
如林書般冷漠的少年會喜歡京城的繁華?尚漠兮和周清都不信,對望著搖了搖頭。
三個饅頭下肚,林書打了個飽嗝,起身抓了幾片蘿卜,沾了幾粒鹽扔進了嘴里,蘿卜被他嚼出了一室清香。
“饅頭很好吃,手藝不錯,姑娘也很賢惠......”林書想要拿出溢美之詞好好夸一夸尚漠兮,卻發(fā)現(xiàn)自己黔驢技窮,硬生生憋出的夸獎毫無誠意,倒像是騙吃騙喝不得以為之。
尚漠兮自然沒什么感動,手里握著菜刀,很有底氣地瞪了林書一眼,又故意將佛珠露出來。一張小臉上寫著不滿,嘴巴卻緊緊閉著,而那周清自來熟似的進屋取了紙筆,放在廚房一側(cè)的桌子上。
桌子細長,雖然在廚房,卻沒有一絲油膩。
周清笑瞇瞇地看著尚漠兮,愣裝出舉止優(yōu)雅。
林書可是見過這個周清捂著肚子上躥下跳地跑進廁所,噼里啪啦一頓排泄。
優(yōu)雅,那是裝的。
“什么人都往屋里請?!绷謺至闷痖T簾,側(cè)眸甩出一句難聽的話!
周清黑著一張臉,剛要罵娘,發(fā)現(xiàn)尚漠搖著頭無奈的樣子,硬生生地將滿肚子臟話又咽了回去。
他總不能在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面前失了身份。
林書無趣,掀開簾子走出了院子,院子里全是草藥味,尚漠兮的那條紅底藍花的被子很安靜地在松垮的晾衣桿上垂成一個三角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