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治世之言
閑來無事，成和一邊品著茶，一邊心里打著盤算。杯中的茶和自己熟悉的味道不同，定不是這附近山里出產(chǎn)云霧茶。但是茶色微微泛紅，清亮通徹。舉杯剛一湊近鼻尖，頓時一股甘薯的味道沁入鼻息，入口則是回味悠長，暖人肺腑。想來，這定是從村中來往的客商那里買來的。
也就是一盞茶的時間，剛才搭話的那個伙計，右手舉著一個托盤，左手拎著一個酒壇快步走上了樓，來到成和的桌旁。托盤里放著三盤菜，一罐湯，菜品制作雖說不如大城里那樣精美，可是種類卻是特別。成和算是見多識廣，可也叫不準都是什么。
伙計看出來成和的心思，邊擺菜邊介紹著：“這盤菜叫飛龍猴頭宴，用的是塞外北寒之地的飛龍鳥和猴頭菇，食材都是極其罕見的，我這店開了兩年，見過這道菜的次數(shù)用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也就是你這樣的高貴客人，才讓小的我又開了一次眼?！闭f罷滿臉都是諂媚的笑。
成和用筷子夾了一片飛龍肉送進嘴里，入口即化的感覺不似尋常飛禽肉那般柴韌，鮮滑軟嫩的口感堪稱絕品，不禁脫口贊道：“沒想到這小小的村子，竟然還有如此美味，看來沒白來一遭??！”看到那三盤菜，也是不太認得，接著道：“你這其他的是什么菜，一起說了吧！”
“這盤是清蒸白魚，主料的白魚產(chǎn)自云夢大澤，肉質非常鮮美；這盤是蟹肉蛋黃羹，這蟹是從吳越那邊送來的；這湯叫松茸錦鳳湯，都是巴蜀的商人從一個更遠的叫滇地的地方帶來的。”伙計一邊介紹著菜名，一邊如數(shù)家珍一般報出了食材的產(chǎn)地，極力的表現(xiàn)著自己這家酒館的與眾不同。
成和邊聽著伙計的介紹，邊動筷品嘗著。來自各個地方的美食吃進了嘴里，就好似天南海北的客商匯入了這個小村子一樣。他不由得一陣遐想，如果能有朝一日，不必再如此般戎馬倥傯，定會周游天下，品盡這人間美味。
伙計又將手中的酒壇擺在了桌上，笑著道：“這酒叫透瓶香，雖說是我們村子里自己產(chǎn)的，可是保準客商在別處是喝不到的。跟你說，我們村子有位叫翁仲的小先生。他從巴蜀那邊學來了方法，再加上我們傳統(tǒng)的手藝一改良，那酒香就算是透著瓶都能聞到，多少客商都是點著名的要喝呢?！?p> “哦？此酒真有這么好喝？”成和昨天就已經(jīng)體驗過這種酒的甜美了，盡然自是不會覺得驚奇。可他也是喜歡熱鬧的人，見伙計介紹的這么起勁，決定逗他一下。
“那是自然！客商你品一下就知道了。”見成和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話，伙計感覺到有些著急。
“可是，你剛才說這酒透著瓶就能聞到香味，可是我怎么沒有聞到呢？”成和笑著問。
“呃，這，這，”剛才還說的口吐蓮花的伙計瞬間被問得啞口無言，好在平時也算機靈，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個回應，“我們這酒叫透瓶香，可是客商這酒是用壇子裝的，自然聞不到啊！”
“哈哈哈，”成和見伙計尷尬的樣子，頓時大笑起來，“小哥莫怪，在下開個玩笑也。如此美味在前，豈有不用之理？辛苦小哥為我介紹了?！?p> 伙計正覺得有些難堪，聞聽成和此話，知道客人在下逐客令了，便道了一聲“客商慢用，如有需要隨時召喚小的?！鞭D身如獲大赦一般地離開了。
成和眼見著伙計連給自己倒酒都沒顧得上便落荒而逃，心中也是一陣苦笑，看來這本該有人服侍的事情得自己動手了。無奈下打開封泥倒上了一碗酒送到了嘴邊。剛聞了一下，便覺得跟昨日翁仲拿來的酒截然不同。
眼前這酒盛裝的酒壇整體雕刻著水果的花紋，浮雕的手法倒是精美，可這酒的味道實在是醬氣太重，果香差了許多。比照昨晚翁仲提到過的此酒釀造手法，該是店家為了追求產(chǎn)量，原料上添加了過多的糧食所致?？磥磉@酒也和人一樣，無論外表如何精美華貴，還是要細細品評才能知道其內心的本質。
成和喝了一口，雖說這酒的味道不似昨晚的那般地道，可也算的上佳釀。再進了幾口美食，倚窗獨坐著欣賞窗外的美景，不由得讓他產(chǎn)生了一番感慨，如果世間沒有這許多紛爭，該就是如此般愜意吧。雖說自己身為斥候營的副將，可是早已厭倦了這種整日殺伐的生活。為國盡忠的赤膽忠心終究還不能掩蓋自己追求閑云野鶴一般的自由向往。
成和用完午飯，已是快至未時光景。他知道自己不能干等著翁仲等人來傳遞消息，該去市集上轉轉，說不定會有什么意外收獲。于是便走下樓去，交上了一錠碎銀，便在店鋪掌柜滿是熱情，期待再來的目光注視下?lián)P長而去。
不遠處的市集仍然跟往常一樣顯得嘈雜但又井井有條，好似并沒有因為糧價的下調而受到絲毫影響。所處的場院因為這幾年行腳客商的增多，在老莫成的主持下，足足擴大了兩倍。沿著場院的四周也都依著原來的民居開辟了一些獨立的院落，供那些來往的大客商們租住。
成和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走著，但是直覺卻告訴他，在幾處獨立院落的門前，有幾伙人看似在擺攤經(jīng)營著一些日用雜貨，實則一直在用警惕的眼神注視著這些院落進出的人流。他知道，這定是從昨晚開始，莫莊就開始著手布置的人手。
剛一走進市集，入口處的一名管事便攔住了他，問道：“請問貴人從何處來？是買家還是賣家？”
成和知道這是市集里管事的規(guī)矩，無論是買還是賣，總會有人把自己領到合適的位置去，便答道：“我是平城云隆商社來的，受家父的委派到此來做鹽鐵生意的，煩請這位小哥幫忙安排一下?！闭f完，仍按老規(guī)矩，從懷里掏出一角銀毫遞給管事。
沒想到，管事的堅辭不受，還面露不悅的道：“客商這是為何，把你們安頓好，本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何須如此？”
成和哈哈一笑道：“小哥不要誤會，這點銀兩還拿不出去手，只能算作入門銀，在別處的市集里都是這個規(guī)矩的。到了你這也不能例外?。 ?p> 管事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皺了一下眉頭道：“客商有所不知，我們村子有位主事的翁先生，從一開始就給我們這些管事的人立下規(guī)矩，不得收取來往任何人給予的任何東西，否則不只是要逐出這個市集，永不錄用，還要連帶著對家里人進行懲罰呢?！?p> “哦？這是為何？”成和去過很多地方，這種入門銀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更是管事的人不成文的額外收入，唯獨到了這里，翁仲卻把它作為了懲罰的罪證，不免有些奇怪。
“先生說了，集市里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和誠信，”提起翁仲，管事滿臉都是尊敬，“而身外的錢財最能腐化人的內心，哪怕是一絲一毫都會激起人貪婪的欲望。這欲望的口子一開，本該持著公平的心就會如洪水猛獸一般失去掌控。管事的人心里不純了，就必會有失公允。這南來北往的客商本就來自不同地方，不同種族，要是沒有了公平的把持，就沒法管理了，這集市也不可能像現(xiàn)在一般紅火?！边@管事的應該也念過幾天書，對翁仲的話表述得也甚是清楚。
“原來是這樣，”聽到管事的話，成和對翁仲的印象更增添了幾分好感。原本只以為他長于謀劃，沒想到竟然對人性的了解也是知之甚深。即便這番言辭拿到朝堂之上，也會是治世之言。是啊，小到一個市集，大到一個國家，無論如何治理，關鍵就在“公平”二字。正因為這世間少有公平，才使得這里更像是一個不染俗塵的凈土?？墒沁@里如今也有了暗潮翻涌，不能不讓人感到些許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