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王相之爭
巴厷講的這些事情,有很多都是成和第一次聽到,沒想到呂不韋身為大秦的丞相,背后竟有這么多故事。只是之前做為斥候的職責(zé)所在,收集到的情報大多都是跟軍情有關(guān),對于各國廟堂之事還是知之甚少。但是既然這秦王尚未親政,須得呂不韋代為執(zhí)政,又是為何要扶持寡婦清來對抗他呢?
聽到成和向自己提出了這個疑問,巴厷大有深意的道:“小弟可知今年秦王多大年紀(jì)?”
“這個小弟不知。”
“秦王嬴政今年二十一歲,”巴厷自問自答道,“小弟可知,如果按正常慣例,秦王在去年年滿二十的時候,就已經(jīng)可以親政了。”
“難道說,秦王遲遲沒有親政,是因為呂不韋在從中作梗?”成和感覺到自己隱隱把握到了一些關(guān)鍵。
“小兄弟,本以為你就是一個紈绔子弟,沒想到此番談話才發(fā)現(xiàn)你竟然神思如此敏銳,”巴厷由衷的贊道,“正是如此,呂不韋屢屢借口秦王尚幼,還需自己輔佐為由進行推脫。不僅如此,呂不韋把自己的名聲也視為商品進行炒作,組織了大批天下的學(xué)子編綦了一整套書卷,名為《呂氏春秋》,號稱能從書中挑出一處錯字者,賞百金。一時間天下為之轟動,這呂不韋的名聲更響亮了。天下各國只知呂相,而不知秦王也?!?p> “如此豈不是功高蓋主?秦王怎能容忍?”成和有些吃驚的問道。他實在想不到任呂不韋如此精明之人,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正是如此,可是呂不韋已經(jīng)被權(quán)利蒙住了雙眼,兼之身處高位已久,我們這些普通人所能看到的,他反倒是參不透,”巴厷若有所思的道,“如果秦王是個庸才也就罷了,可偏偏他是一個心中懷有雄才偉略之人。據(jù)說他自繼位以來,每日都要學(xué)習(xí)各家典籍,飽覽群書,經(jīng)常是整夜不眠不休。即使目前尚未親政,也是要對呂不韋處置過的每一項國事認(rèn)真地參詳。這十幾年里,秦王成長極快,這也是呂不韋對其最為忌憚的原因,生怕他親政以后會逐漸削減自己手中的權(quán)力?!?p> “可這呂不韋雖然位高權(quán)重,可終究是個外人,難道贏氏王族就不能群起而擁立秦王親政嗎?”成和問道。
“談何容易???”巴厷搖搖頭道,“這呂不韋雖是戀棧權(quán)力,可是平日里卻是極為禮賢下士,且絕不結(jié)黨營私,打擊異己,故朝中人緣極好。像上將軍蒙驁一系就與其私交甚篤,加之近些年來他府上的門客也紛紛擇優(yōu)錄取入仕,占據(jù)了朝堂的大半個位置,各方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誰敢輕易的去觸他的逆鱗。此外最重要的是,由于呂不韋自秦王幼年時就開始輔政,故秦王印綬和兵符也都在他手里。如此以來,贏氏族人雖然人數(shù)眾多,可一旦對抗起呂不韋來,完全如螳臂當(dāng)車一樣,一個不好舉族覆滅也是有可能的?!?p> “既然呂不韋有如此大的實力,為何不取代秦王自立?”天下大爭之世,有權(quán)勢的士大夫取代國君自立也是常有的事,如今這趙國就是當(dāng)年晉國的趙襄子聯(lián)合魏、韓兩家攻滅了其他幾家氏族,廢掉了晉王,重新劃分疆土而立的。成和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呂不韋權(quán)傾朝野,比當(dāng)年的趙襄子有過之而不及,竟然還不能擁權(quán)自立,這就有些奇怪了。
“哼,他即便只手遮天,若讓他做此悖逆之事恐怕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卑蛥毨浜吡艘宦暤?。
“這是為何?”
“這是因為百多年前衛(wèi)人商鞅在秦國變法,給秦國的政權(quán)穩(wěn)固打下了牢牢的基礎(chǔ),”提到商鞅,巴厷的臉上洋溢著一絲崇拜的神色,“這商鞅當(dāng)真是法家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給秦國量身定做的這套法令,雖年代已久卻仍不過時,雖分門別類卻環(huán)環(huán)相扣,雖踐行法令卻拱衛(wèi)王權(quán)。而且歷代秦王均把這些法令奉為經(jīng)典,使老秦人不敢輕易廢弛,就算是新打下來的領(lǐng)土,秦人也必是先去此地頒布秦法。故經(jīng)過這幾代秦王的操持,無論老秦人還是后來吞并領(lǐng)土上的新秦人都只認(rèn)嬴氏才是大秦的唯一統(tǒng)治者。別看眼前呂不韋獨攬大權(quán),那是因為秦人視他為替大王辦事的人。如果他真敢反叛,只怕是秦人立時就會倒戈相向,使其萬劫不復(fù)。呂不韋精明如斯,怎會想不明白這個道理?!?p> “巴兄,我終于明白,為何秦王要選擇扶持寡婦清上位了,”成和有些參透了這里面的奧妙,頓時覺得有些興奮,“這是因為眼下秦國正是一場權(quán)力的博弈。秦王空有威望而無實力,而呂不韋雖有實權(quán)但無威望,所以兩方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墒侨绻赝跄軌蚍龀智寮?,而清家又可為秦王暗中提供財力的支持的話,秦王就極有可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力量,到那個時候要趕走呂不韋就順理成章了?!?p> 聽到成和的一席話,巴厷不禁瞪大了眼睛,對他這樣沒有去過秦國,只是聽到自己的敘述,就能判斷得如此精辟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假以時日,面前這個年輕人定當(dāng)不同凡響。想罷把面前的酒碗端起來,對成和道:“小弟分析的如此透徹讓為兄頗為意外,有如此心思日后定非池中之物。能與小弟這般人物結(jié)交,為兄榮幸之至?!闭f罷,也給成和的酒碗倒?jié)M,兩個人又再飲了一碗。
放下了酒碗,巴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這回他可是真心想要聽一下成和的意見,便開口問道:“有一件事情我們總也想不明白,剛才見小弟能夠一針見血地看透事情的真相,說不定小弟能夠指點迷津呢?!?p> “指點可是不敢,但究竟是何事能困擾大哥呢?”成和見像巴厷這樣走南闖北的人都有想不明白的事,那一定是極為蹊蹺的,便問道。
“你可知奉秦王命做為特使去拜見寡婦清的是何人?”
“何人?”
“這個人就是呂不韋的門客,現(xiàn)任秦王客卿的李斯。而且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出使的消息最早竟是呂不韋一方傳出來的?!?p> “什么?”這個消息不由得讓成和驚得目瞪口呆。怪不得連巴厷都想不明白,此事本就不合常理。按理說秦王和呂不韋之間并未撕破臉皮,無論如何爭斗都該是秘密進行的??墒茄巯拢赝跞フ袛埞褘D清竟然用的是呂不韋的人,而呂不韋顯然也是知道此事的。難道剛才針對秦國朝堂的推測都是錯的?還有一點不同的是,全天下都知道清家是獨善其身,隱秘行事,可呂不韋偏偏將秦王遣使一事廣告天下,究竟是何用意呢?
多年的斥候經(jīng)歷,讓成和養(yǎng)成了一種逆向思維的習(xí)慣。事有反常必為妖,既然秦王同呂不韋的暗中爭斗與眼前的種種跡象相矛盾,那就必然存在一種可能讓這一切自然而然的發(fā)生。難道說,兩者之間的爭斗已經(jīng)從暗中轉(zhuǎn)向了明處?
對,一定是這個原因,現(xiàn)如今兩人都無法奈何對方,這種爭斗又只是權(quán)力的對弈而不是撕破臉的對抗。無論明爭還是暗斗都不是在違背秦國奉行百年的發(fā)令,表面上看并無不可。如果這個推論是對的,那么這種種違背常理的現(xiàn)象就說的通了。秦王通過對寡婦清的招攬明示呂不韋自己要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今后也不必仰仗于你;而呂不韋一方也在明示自己已經(jīng)知悉秦王的心思。
把秦使出訪的消息透露出去,則是呂不韋在巧妙利用寡婦清一直奉行的不肯依附某一國的做法在布的一步妙棋。如果秦王招攬成功,則寡婦清就是違背了既定成法,日后在商界的威望和商路的開拓必會大受影響。以呂不韋慣于用商人的思維來看,這一定是他在做一場賭局,賭的就是寡婦清不敢也不能接受秦王的招攬而最終讓秦王的這種掙扎落得慘敗收場。
最后只有一個疑團,那就是秦王既然遣使出行,為何不按照選派心腹之人,而是用了本屬于呂不韋派系的李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