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摻的少，他們喝了以后說這酒“后勁大”，喝過以后頭疼得厲害。
當時我很害怕，畢竟殺人這事不是鬧著玩的。雖然我做夢都希望他們老兩口下地獄見閻王，但我不想跟著他們一起死。
第一次摻的酒精不多。
第二次的數(shù)量增加了一倍。
第三次我決定下狠手，因為那時候鄰居已經(jīng)開始喝我送過去的第二瓶酒。算算時間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很難找到合適的機會。
那天正好是我養(yǎng)父的生日。村里不像城里，生日時間不管陽歷，只看農(nóng)歷。我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家里，打掃門口，灑水凈街，然后帶著我女兒趕早出門去集上割肉買菜。
我是故意這樣做，讓左鄰右舍都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做好菜擺宴席。我的養(yǎng)父母對此很意外，卻沒有起疑心。他們看著我殺雞燉湯，炒豬肝，做紅燒肉，炸洋芋片，還拌了他們喜歡吃的皮蛋……燒菜的時候我故意把大門敞開，讓過往的人都能聞到廚房里飄出的香味。
南泉村不大，很多人都知道那天我養(yǎng)父過生日。
下午燉肉的時候，我故意裝作站在大門口乘涼，招呼過往的熟人，請他們晚上來家里陪我養(yǎng)父喝酒。
我邀請的都是女人。歲數(shù)沒我養(yǎng)父那么大，而且都是在村里閑話較多，身邊也圍著很多閑散男人的那種。
的確有兩個女人動心了，可她們還沒進門就被我養(yǎng)母冷嘲熱諷擋了出去。眼看著鍋里的燉肉熟了，我去廚房里端菜上桌，我養(yǎng)母還站在門口跟一個女人對罵……她們誰都沒有看見我在冷笑，然后走進里屋，告訴我養(yǎng)父，可以吃飯了。
他們每次買酒都用塑料桶裝好運回來，倒進內(nèi)屋的一個大瓦缸里存著。
養(yǎng)父用提斗從瓦缸里舀起兩壺酒，興高采烈坐下來邊吃邊喝。養(yǎng)母是個貪嘴的，她隨便吵了幾句就折返回來，忙不迭的喝酒吃菜。
按照村里的規(guī)矩，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我和女兒在院子里靠近大門的位置擺了些菜，坐在那里吃飯。那里很敞亮，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能看見。
兩個老雜種喝多了，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我耐著性子跟女兒吃飯，直到天色晚了才站起來收拾碗筷。
村里人都知道老兩口好酒，從門口經(jīng)過的人早就對此習以為常。等到我在屋里叫著跑出去，喊人幫忙的時候，很多人都對此不以為然，認為是喝醉了，只要睡一覺就好。
喝多了與醉死的區(qū)別很大。進屋幫忙的那些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勁，趕緊叫來了村長和支書，打電話給醫(yī)院。等急救車來了，醫(yī)生一邊給他們灌氧氣，一邊把人抬上車，我也跟著一起……還沒到醫(yī)院，兩個老雜種就蹬腿兒咽氣了。
派出所的公安又來了。
接連死人已經(jīng)引起警察懷疑，他們里里外外到處搜尋，但沒有找到證據(jù)。
說起來，殺人這事兒的確要早作準備。
如果不是我前些年就買好了工業(yè)酒精，藏在瓦罐里，用塑料布和泥巴封上口，埋在地里，就這樣冒冒失失臨時出去現(xiàn)買現(xiàn)用，警察肯定順藤摸瓜查到我身上。
兩個老雜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喝酒。這些年我一直在裝模作樣，他們每次喝酒我就往外跑，逢人就哭訴說他們喝了酒亂打人。這事可不是我胡編亂造，左鄰右舍都能作證。就在我丈夫死的前一年，養(yǎng)父喝多了，半夜摸進村公所，在村長的辦公室里睡了一整夜，第二天被人發(fā)現(xiàn)，用冷水潑醒……這事被當成笑話，就連外村的人也知道老兩口在這方面的名聲。
當時辦案的警察審過我，我抵死不認。裝工業(yè)酒精的瓦罐我早就砸成碎片，埋在附近的山上。家里存酒的大瓦缸里剩酒不多，警察肯定能化驗出摻了酒精。這種事根本說不清楚，很多村里人都在喝假酒，還有摻了水的包谷酒。反正我滴酒不沾，不管警察怎么問，我就一句話：“酒不是我買的，我和女兒當時坐在院子里吃飯，不知道他們究竟喝了多少?！?p> 警察在村里走訪，幾乎所有人都說“這事應該不是李麗紅干的”。倒不是說我平時在村里名聲有多好，而是這些年他們都看著我受苦受累，就像一個奴隸，早就習慣，徹底麻木。
還有就是養(yǎng)父母在村里不受人待見。尤其是在喝酒這件事情上，每逢村里婚喪嫁娶，逢年過節(jié)，他們都會喝得爛醉如泥。這事有很多人作證，派出所的公安也就逐漸打消了懷疑。
我?guī)е畠弘x開南泉村，去城里打工。那個家對我來說充滿了骯臟、可怕的回憶，我永遠也不想回去。但死過人，而且還是死了好幾個人的房子根本賣不掉。我只能讓老宅空著，土地交給鄰居，每年換點糧食和蔬菜。
你們公安真的很厲害，事情過了那么多年都能被你們查出來。說起來也是我疏忽大意，當年給大瓦缸里摻工業(yè)酒精的時候，女兒就在旁邊。沒想到你們居然能從這方面看出破綻，把當年的案子聯(lián)系起來……殺人償命，反正這輩子我也活夠了，你們該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只是不要為難我女兒和我弟弟，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
審訊結(jié)束，時間已經(jīng)過了凌晨五點。
雷躍沒穿外套，襯衫衣扣大半是解開的，露出左右各半邊發(fā)達的胸肌，還有濃密的胸毛。
加班的時候沒人在意形象，
他站在走廊上，從褲兜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遞給站在旁邊的虎平濤：“來一根？”
虎平濤擺了擺手：“我不會。”
“煙酒茶不分家，干我們這行，慢慢的你就會了。”雷躍自嘲地笑笑，把那支煙塞進嘴里，左手擋著風，低頭把煙湊到扳開的打火機上點燃，用力吸了一口，感受著尼古丁徐徐進入肺部，進而對神經(jīng)產(chǎn)生的刺激效果，他臉上浮起忽憂忽喜的神情。
“我也沒想到這案子會變成這樣。本來只是追查毒資，卻牽連出多年前的殺人案……拋開案件本身不說，李麗紅這女人的確很可憐。昨天初審的時候，李廣益還跟我說起，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對她從輕發(fā)落。畢竟她女兒還小，這個年齡就沒了爹媽，真不知道以后會變成什么樣?！?p> 虎平濤陰郁的心情在臉上一覽無遺。案子破了，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穿透重重迷霧找出真相的快樂與興奮，只有深深的思考。
“李麗紅當年為什么不報警？”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左手按在欄桿上，昂首挺胸大口噴吐煙霧的雷躍：“她的情況屬于非法收養(yǎng)，她養(yǎng)父母兒子的行為是強奸幼女。就算李麗紅那時候年齡小，不懂事，可她后來嫁了人，成了家。既然能判斷出丈夫墜落山崖不是意外，而是有預謀的兇殺，為什么不對辦案的警察說明情況？”
雷躍雙腳分得很開，站姿穩(wěn)定，仿佛釘在那里。他用力吸著煙，燃燒的微紅煙頭瞬間變得閃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縮短。這股濃煙被雷躍牢牢鎖在肺部，足足過了十秒鐘才從鼻孔里徐徐噴出。
“不是所有人都會按照正常合理的方法去做事?！崩总S用手指輕輕彈著煙灰，布滿胡茬的臉上很是感慨：“十多年前……咱們不說那么久，就說五年前吧！那時候的法律法規(guī)與現(xiàn)在比起來，都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咱們干警察的也要讀歷史。中國以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后來經(jīng)歷了辛亥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咱們不評價政治，你看看電視上的國外新聞，中東地區(qū)，還有非洲，那些國家常年爆發(fā)戰(zhàn)亂，一幫傻逼為了權(quán)力爭過來打過去，到頭來苦的還是老百姓。所以在戰(zhàn)爭的基礎上建立國家，舊政府留給咱們的是一個爛攤子?！?p> “小虎你想想，四九年建國，那時候的社會是什么樣？真正的百廢待興??！光是打土匪就花了好幾年時間，同時還要進XJ援XZ。要是沒有那時候領導人的雄才大略，咱們國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就說憲法吧！從建國到現(xiàn)在，前前后后修改了很多次。為什么？因為社會發(fā)展與法律法規(guī)之間必然會產(chǎn)生矛盾。十年前制定的法律現(xiàn)在有用嗎？肯定有用！但其中的細節(jié)部分也肯定不符合某些社會現(xiàn)實?！?p> “我剛進警隊那會兒，跟著老師學勘察。那時候破案條件簡陋，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的科技輔助手段。我老師是全國有名的腳印專家，他那雙眼睛是真厲害，憑著現(xiàn)場提取的一枚腳印，就能把罪犯從懷疑人群里找出來?！?p> “包括我在內(nèi)，所有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師沒有藏私，他專門開了個培訓班，可真正學出來的沒幾個人。警校有開痕跡學這門課，但理論在實際方面的運用很難。尤其是各人不同的邏輯思維，對線索會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誤判?！?p> ?。ㄍ扑]龍掌洞主作品《小城法醫(yī)》，作者是體制內(nèi)的警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