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晴天霹靂

　　“那個……我……我想……”

　　眼看凌晨12點還差十幾分鐘就到了，周易終究還是沒能憋住尿意，必須馬上解決，否則膀胱非炸裂不可。

　　“哦，好?！?p>　　千影放下書，準(zhǔn)備去取病床下的夜壺。

　　“麻煩先把病床搖起來吧，我自己應(yīng)該能行?！?p>　　周易的左手打著點滴，右手艱難的從被子下面抽了出來。

　　千影找到病床下方的把手，輕輕搖動幾下，將周易的上半身抬起來約45度，使他勉強坐了起來。

　　只是輕微的挪動，周易就疼得差點叫出聲來。

　　“為什么我的左腿那么重，感覺像打了很厚的石膏?！?p>　　周易的臉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有些疑惑的問道。

　　“石膏？沒有啊，你的左腿昨晚就截掉了?！?p>　　“什么！”

　　“你說截……截掉了！”

　　猶如五雷轟頂，周易面如死灰，瞪著眼睛看向左腿位置微憋的被子，手心緩緩滲出冷汗，腦袋陷入一片空白。

　　“水晶球吸收了海量的電能，導(dǎo)致它被撐爆，若不是我及時吸收走溢出的能量，它的爆炸威力足以摧毀整個小鎮(zhèn)，就連你也會灰飛煙滅，只是失去一條小腿，你算是幸運的了。”

　　“也要感謝這次事故，若不是水晶球轉(zhuǎn)化電能為靈力，給我補充了充足的能量，否則以你的修為，恐怕要修煉上百年才能將我喚醒?！?p>　　說完這些，千影看向周易，發(fā)現(xiàn)他如石雕般坐著，臉頰上隱隱可見幾滴汗珠。

　　周易全身都在顫抖，連同病床也一起發(fā)出輕微的震顫聲，他的右手猶如僵硬的冰棍，五根手指緊緊抓住被子，緩緩將被子掀開，露出里面一條裹著紗布、已然殘缺的小腿。

　　額……

　　周易的臉頰開始抽搐，繼而發(fā)出輕微的呻吟聲。

　　“我查閱過相關(guān)書籍，截肢后的十年里，病人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幻肢痛，尤其在手術(shù)后的兩年內(nèi)，這種疼痛尤為劇烈。你不要試圖支配那已不復(fù)存在的左腿，否則左腿神經(jīng)牽動，傷口會更加疼痛。”

　　千影仿佛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平靜如水的說道。

　　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痛感排山倒海襲來，一陣一陣，猶如漲潮的海水，一次次猛烈沖擊周易的心理防線。

　　“?。　?p>　　終于，周易控制不住，仰天痛哭起來。

　　他緊握著拳頭，身體繃緊成一根弦，紗布下的傷口猶如灼燒的火焰，無情的烘烤著周易幾近崩潰的身體。

　　絕望！

　　無助！

　　沒來由的傷心……

　　震耳欲聾的哀嚎聲響徹病房，卻沒有人注意到自己。

　　周易怔怔的看著天花板，模糊的眼淚中看到了母親自縊于家中的場景。

　　修煉無情道，自身便會遭受無數(shù)的劫難，而身邊的親人同樣在劫難逃！

　　這難道就是命運？

　　為什么會這樣！

　　不過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大姨媽為什么會哭了……

　　他一動不動的躺在病床上，喉嚨里再也發(fā)不出一絲痛苦的哀嚎，只是眼淚卻決堤般，嘩啦啦流個不停。

　　原以為只是不痛不癢的小事，千影沒有想到周易竟然會有如此巨大的反應(yīng)。

　　她有些凌亂的杵在原地，看著周易默默流淚的樣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為什么……看到他哭，我突然……好難過。”

　　千影喃喃自語道，顫抖的伸出纖細(xì)冰冷的手指，輕輕拭去周易臉頰上的淚水。

　　千影不明白人類為何會流眼淚，可是此刻她卻清晰的感受到周易的所有痛苦。

　　“不因幸運而故步自封，不因厄運而一蹶不振。真正的強者，善于從順境中找到陰影，從逆境中找到光亮，你應(yīng)該是這樣的人?！?p>　　千影的聲音不大，卻一字字鉆入周易的耳中。

　　周易愣了愣，轉(zhuǎn)頭看向千影，淚光閃爍道：“我……我是廢物了嗎？”

　　千影收回手指，放到身后，搖了搖頭：“風(fēng)可以吹走滿地的落葉，卻吹不走一只蝴蝶，因為生命的意義在于不屈服，做蝴蝶還是落葉，都取決于你自己，難道不是？”

　　周易愣住了，又緩緩點了點頭。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三言兩語就能說服自己，現(xiàn)在這個人出現(xiàn)了。

　　“還會有人來看我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想要記住我們這類人，需要的執(zhí)念無法想象?，F(xiàn)在你醒了，想要記住你就更難了……”

　　兩人沉默了十來分鐘。

　　千影看了眼墻上的鐘：“12點了，你還要尿尿嗎？”

　　周易抹了一把眼淚，苦澀的笑了笑：“麻煩把夜壺遞給我。”

　　解決完畢，周易看了一眼外面燈火闌珊的城市，問道：“你準(zhǔn)備輪椅了嗎？”

　　“當(dāng)然?！?p>　　“屋里憋得慌，能推我出去透透氣嗎？”

　　“你不怕疼了嗎？”

　　“沒關(guān)系了。”

　　千影點了點頭。

　　打開折疊輪椅，替周易取下吊針，將周易輕巧的抱到了輪椅上，推著他乘電梯下了樓，兩人開始在醫(yī)院的公園里漫無目的的閑逛。

　　夜深人靜，只有兩排昏黃的路燈陪伴著兩個人影。

　　感受著微涼的夜色，周易深吸一口氣，問道：“生活中，如何讓別人注意到我們?！?p>　　“如果目標(biāo)是普通人，用意念控制自己聲音的指向性，那人自然會注意到你，像剛才你那樣毫無目標(biāo)的大哭，不論聲音多大，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p>　　“如果是修仙之人呢？”

　　“他們的眼界如同你我，不同的是，大部分修仙者通過主動收斂氣息，從而不被普通人察覺，而你卻是被動的?！?p>　　“如果……如果是鬼呢？”

　　“亦如此?！?p>　　“世界上真的有陰曹地府，人真的有來世嗎？”

　　“沒有。陰曹地府，因果輪回，不過是佛道兩家宣傳的主旨，企圖一統(tǒng)修行界后建立的理想制度。所以，世界上沒有孟婆湯，沒有來生緣，沒有善人投胎當(dāng)皇帝，也沒有大惡人投胎做牛馬?！?p>　　“天道無情，不論善惡，不論黑白，乃能大道至公。善與惡，其死后，肉身皆為塵土，可化千山，可為花草樹木，可為豬牛羊馬，可為萬物。其死后，靈魂皆會消散，可為光，可為電，可為熱，可化磁能，可化化學(xué)能，可化核能，一切能量形式無一不可?！?p>　　“因此，唯有珍惜當(dāng)下，方能此生無憾?！?p>　　“任何人都可以修仙嗎？”

　　“不是。修仙講究資質(zhì)和天賦，凡俗人類，能覺醒修仙資質(zhì)者萬中無一，水晶球強行激活了你的修行天賦，使現(xiàn)在的你也能感知靈力，從而有別于常人?！?p>　　“靈力是什么？”

　　“能量的一種，其形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若想感知它的存在，大可將你腦海中的無情道運行一遍。”

　　周易一怔：“那還是算了。”

　　千影看著周易的后腦勺，淡淡道：“現(xiàn)在不練也好，修行講究心無旁騖，你現(xiàn)在去修煉恐怕適得其反。了塵，本就是修仙的第一重境界，等哪天你真的放下了俗世牽絆，才算是正式踏入修仙大門?！?p>　　“了塵……”周易輕輕的呢喃一聲。

　　路燈拉長了兩人的影子，地面發(fā)出輪椅碾碎枯葉的沙沙聲。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原路折返，一路無言。

　　片刻后，一個女童銀鈴般的笑聲打破了寂靜。

　　她一蹦一跳的跑到了馬路的對面，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兒歌，一雙輕盈的小腳丫隨著歌曲的節(jié)奏，一下一下的踩著燈光下樹木的影子。

　　“哈哈，媽媽，你快點兒啊?！?p>　　“憐，你跑慢一點。”

　　女人追了上來。

　　“媽媽，為什么每次我們都這個時候才來看爸爸呀?！?p>　　“白天壞人多，晚上更……”

　　女人看到遠(yuǎn)處的周易和千影，忽然語調(diào)一頓，小聲提醒道：“憐，遠(yuǎn)處有人，注意收斂氣息。”

　　“哦。”

　　女童嘟了嘟嘴，調(diào)整了一下氣息，又看向周易和千影道：“媽媽，他們好像是兩個普通人。”

　　“人類都不是好東西，小心他們把你抓來賣了?！?p>　　“哦?！迸沧鞈?yīng)道。

　　周易皺了皺眉頭，看向從身旁經(jīng)過的兩個身影，初時一愣，接著大吃一驚！

　　這哪是兩個人類，分明是一大一小兩只精美絕倫的妖精。

　　人類的身形，屁股后面卻長著挺翹的長尾巴，一對毛絨絨的貓耳看起來尤為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摸一摸。

　　婦人身材窈窕，橘黃色的長發(fā)披散到了腰間，小女孩兒身姿輕盈，穿著蘿莉裙，頭上扎著粉色發(fā)卡，發(fā)卡之上還別著一只可愛的兔頭洋娃娃。

　　女人猶如母雞保護雞仔一般，將小女孩兒護在腋下，那小女孩兒卻扭過頭來，朝著周易調(diào)皮的吐了吐舌頭。

　　周易忍不住想笑，卻被千影死死按住了肩膀。

　　千影刻意放慢了腳步，直到母女兩人消失在住院部大門，才開口道：“生靈世界的物種可分為五大類：人類、普通動物、妖精、妖怪、靈體。”

　　“人類：修行資質(zhì)一般，但是因為意志力超絕，一旦覺醒，往往能達到其他物種難以企及的境界?！?p>　　“普通動植物：整個世界的最底層，屬于被魚肉者，修行資質(zhì)極差，即便覺醒也不會走太遠(yuǎn)。”

　　“妖精：兼具動物和人類的某些特征，屬于天然的獨立物種。他們修行資質(zhì)卓絕，往往一出生就已覺醒，但是體質(zhì)較弱，幼年時期戰(zhàn)斗力甚至不如普通動物。因長相精致，常被高級修士捕獲，成為寵物或奴隸。”

　　“妖怪：屬于后天獨立物種，普通動植物覺醒，幻化人形后統(tǒng)稱妖怪，妖怪的后代不再是普通動植物，擁有了固定的人類形象，但后代的修行資質(zhì)只是比普通動植物略高，同時妖怪會散發(fā)出難以掩蓋的體臭，讓人難以忍受?！?p>　　“靈體：細(xì)胞生物死亡后，靈魂脫離肉身形成靈體，大部分靈魂屬于無意識形態(tài)，即便有意識，也會在72小時后消亡。極少數(shù)靈魂因為生前的修為或者執(zhí)念，得以在人世間長存。靈體又分為善靈和惡靈，可以根據(jù)他們溢出的法力顏色進行區(qū)分，善靈為白色，情緒較為穩(wěn)定，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惡靈為黑色，情緒狂躁，不但會吞噬其他靈體，也會吸收人類元陽，進行大規(guī)模破壞?！?p>　　“以上物種只是大千世界的冰山一角，其中還有許多雜交物種，譬如：人與妖精混血形成亞人，妖精與妖怪混血稱為精怪等等。”

　　聽到這些，周易倒是頗感興趣，感覺一下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剛才那對母女屬于什么物種？”

　　“想來是妖精或者亞人了，總之不可能是妖怪。”

　　周易贊同的點點頭，又道：“妖精從來不和人類打交道嗎？”

　　“準(zhǔn)確的說是，除了普通動植物外，其他四大物種之間都拒絕有任何往來?！?p>　　“這又是為什么？”周易好奇道。

　　“人族、妖精、妖怪、靈體，分別在：秦朝、唐朝、五代后周、北宋，這四個時期完成了統(tǒng)一，進而形成了四大社會體系。然而，在四大社會體系之上的神仙社會卻從未實現(xiàn)完整統(tǒng)一，千百年來，四大社會族群的修士相互屠殺，紛爭從未停止。”

　　“世界四大文明古國都曾出現(xiàn)過修行文明，這些文明都曾嘗試完成神仙社會體系的大一統(tǒng)，從而實現(xiàn)真正意義的世界和平，但這些文明都相繼隕落，而今得以保存的只有華夏修行文明?！?p>　　“洪荒時期，軒轅擊敗妖族首領(lǐng)蚩尤后，基本實現(xiàn)了神仙社會的穩(wěn)定，此后的繼任者只要按部就班的開展工作，就可以完成最終的統(tǒng)一，卻不想在共工怒觸不周山后功虧一簣?！?p>　　不知不覺間，千影和周易已經(jīng)乘電梯到了樓上。

　　在拐角處，周易又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情況不樂觀，你先生最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p>　　主治醫(y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憔悴男人的臉，他的頭上同樣長著一對毛絨絨的耳朵，只是四肢軀干上隱約還能看見動物的毛發(fā)。

　　他身旁的兩名助手也露出了長長的尾巴，畢恭畢敬的站在主治醫(yī)生的身后。

　　女人有些站立不穩(wěn)，醫(yī)生連忙伸手將她扶住。

　　“你們先帶憐下樓玩吧。”

　　醫(yī)生吩咐道，兩名助手哄著憐走進了電梯。

　　直到電梯門關(guān)上，主治醫(yī)生才開口道：“太太，恕我直言，您先生的基因缺陷導(dǎo)致您女兒也有靈力不化的癥狀，不論吸收多少靈力，這些能量都無法在機體內(nèi)進行儲存，長時間的靈力外放只會加速身體細(xì)胞的死亡，我建議您女兒盡早放棄修行之路，及時做回一個普通人吧?！?p>　　“可是……可是我女兒悟性那么高，做回普通人，將來她如何在社會上立足?！?p>　　“您先生也是一等一的修行天才，可是呢？結(jié)局你也看到了！”

　　千影推著周易從一旁經(jīng)過，兩人皆如什么都看不見一般，表情自然的回到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