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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將之度田疑案

第八章 競行譎詐 下

漢將之度田疑案 龍隱鱗 4494 2021-01-19 14:09:16

  鄭敬道:“那董子張手中有雙方簽字畫押的憑據(jù)為證,確為抵貸!”

  李望道:“李家無人吩咐李訓抵貸錢資,況李訓所取李家之物,闔府上下又無人知曉!抵貸之說,豈能成立?”

  鄭敬道:“此事可分為兩步來看,一董子張與李訓之間,確是抵貸;李訓與李府之間,恰如少莊主所言,正是盜竊!”

  李望道:“明府所言,似是有理。然而,假如董子張不知所購之物乃是李訓私自偷盜,抵貸之約自然成立;但若明知是李訓私盜,那又須當另作他論!不知明府可同意此說?那日二人當面對質之時,又是如何理論?”

  “這個么?”鄭敬遲疑片刻,方道:“那李訓聲稱乃是董子張指使偷盜!”

  李霸怒道:“這董子張好生狡猾,明知李訓偷盜,還要立下抵貸之約,以備事發(fā)之時,便于推卸抵賴,逃脫罪責!此等奸險之徒,明府務須依漢律嚴懲,以免再作惡鄉(xiāng)里!”

  鄭敬道:“李訓聲稱受指使偷盜,只是一面之詞,尚無證據(jù)支撐;而董子張手中物證俱全,咬定乃是抵貸,依照漢律,卻是無過可糾!因此,千罪萬罪,只在李訓一人而已!”

  李望忽道:“我李家所失白珠十斛、紫金千斤,是否查到?皆在董子張?zhí)巻???p>  鄭敬心中一緊,道:“不錯!但依董子張手中契約,在董家僅有三成而已!”

  李霸聲音驟亮,道:“那其余部分呢?”

  鄭敬道:“董子張手中憑證所示,只有這些!”

  李霸不怒反笑,道:“說了半天,明府才追回三成,其余七成何在?”

  鄭敬道:“這正是本府此行的目的,貴府所失之白珠十斛、紫金千斤,可有憑據(jù)?如何證明如此許多貴重財寶,確實已流出府外?”

  李霸大怒,道:“放肆!受訟斷案乃是你懷府之責。如今案情已幫你查明,盜賊也幫你找到,你倒反找上門來向我們索要證據(jù)!我李家何等之人,難道還能謊報構陷不成?”

  鄭敬雙手推席而起,正欲反斥,那李望插言道:“依明府之見,此案該當如何處置?”

  鄭敬穩(wěn)了一下情緒,道:“本府以為處置之道有緩有急。急者,即查明部分,當須立刻處理,就是把董子張手中那部分贓物,判還李家,并將那李訓收監(jiān)治罪;緩者,即董子張手中贓物實數(shù)與貴府聲報之相差部分,本府將繼續(xù)尋訪細查,待水落石出之時,再還給李家一個公道!”

  李霸一拍漆案,剛欲怒斥,身側倏地傳來一個老者聲音,喝道:“不得無禮!”

  鄭敬轉項一看,一位老者手持拐杖從外走了進來,道:“且都坐下!明府到來,未能遠迎,失敬了!老漢李子春!”

  鄭敬慌忙上前見禮,道:“久聞李老莊主大名,鄭敬從洛陽臨來前,歐陽司徒還專門囑托讓我代他問候老莊主!”’

  李子春微微一笑,道:“我與歐陽司徒,那是數(shù)十年的故交!他曾多次提及到你!俗曰:蒼蠅之飛,不過數(shù)步,即托驥尾,得以絕群。我知道你任司徒府門下掾時日已經不短,不能再屈才了,是時候該出來造福一方了,一顧之價而已!”鄭敬聽他提及“一顧之價”,心中驚疑不定,莫非自己出任懷令竟是這李子春所薦?

  正待洗耳恭聽下文,不料那李子春卻換了話題,道:“今日之事,確實棘手。我本不愿驚官動府,錢財乃身外之物??蛇@兩個孫兒,自幼無父,被我嬌慣壞了,從沒吃過虧,竟是非要做守財奴。如今倒讓鄭令為難了!”

  鄭敬道:“秉公處置,分內之事,老莊主不要客套!”

  李子春道:“剛才鄭令所言,確為上策。李霸,就這么辦吧!”

  李霸徑直站起,道:“不成。如此以來,我李家丟了多少財物,難道竟還由那董子張說了算?”

  李望也勸道:“鄭令之策,確實周全。孫兒以為本可完全照辦。但是適才李霸這幾句,倒是提醒了我。如此一來,外人必會以為咱們栽贓誣陷,李家數(shù)十年的清名,可就毀于一旦了!特別是在京師和各州郡有那么多的舊知故交,恐怕都要恥笑李家,以后祖父如何再與他們行走往來?”

  李子春聽罷,眉頭緊皺,側向鄭敬道:“李望之言,不無道理,鄭令可否再考慮一下,看看可還有其他良策?”

  鄭敬適才所說之策,乃是絞盡腦汁、心思費盡之后所得,既要保住董子張,又須在李家能過關。李子春露面后的前一番話,令他喜出望外,剛看到大功即將告成之希望,可李望兄弟后面所言,又如臘月嚴冬中的一盆冷水潑入剛焐出暖意的棉襖里——涼到透心徹骨!一時之間,他也束手無策,竟尷尬當場。

  李子春等了一會兒,看他還是眉頭緊鎖、默然不語,方道:“老漢倒想出一策,既不為難董家,又不讓我李家失掉面子。不知鄭令可否愿聽?”

  鄭敬像抓住一條救命稻草,立即說道:“老莊主請講,本府在此洗耳恭聽!”

  “如今這個僵局,不是董家吃虧,就是李家丟面子。誰讓步都不好,真是騎虎難下?。r且,那董子張乃是從李訓手中用現(xiàn)資買走贓物,如讓他無償全部退還董家,他又豈能應允?但若再讓李家出資購回本就屬于自己的被盜之物,顯然也不妥當!如此僵持下去,不僅讓明府為難,而且董、李兩家豈不也從此產生嫌隙,以后如何見面?”

  他緩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不如另做一個公平合理的交易,兩家中不但無一方吃虧,而且都能確保獲利!”

  “竟有此策?”鄭敬睜大眼睛。

  “不錯!”李子春道,“如今董村剛歷經兵禍,村里人都爭先恐后出外逃難求生,大批閑置良田都質押給了董家。如果董家能把這些良田讓渡給我李家一部分,價格只要公道,足以確保他不吃虧,我亦能獲得補償。如此,那丟失珠寶之事就可按照鄭令之策去做,此賬就此一筆勾銷!”

  鄭敬深思良久,目現(xiàn)曙光,面露喜色,躬身一禮,道:“字字珠璣,句句灼見!在老莊主面前,鄭敬真是挈瓶之智、語慘言丑,見笑了!這就告辭!”言罷,斂袂出舍。

  望著他的背影,李子春喃喃自語道:“我李家財力再雄厚,真若義舍遍及全國、人人丐施米肉,亦猶河濱之人捧土以塞黃河,足見不知量也!不得不想法子開源??!更何況這董村,這么好的沃土肥田豈能盡歸董家!”

  壓力如此巨大,案情如此棘手,若真能如此處理,倒是皆大歡喜!

  鄭敬興沖沖健步跨入董府,把新得解決之策一口氣講述給了董子張。意外的是,那董子張卻淡淡的道:“如此解決,董家確可避免受損,但家父手中之契乃是與村中族人、鄉(xiāng)親之約,大丈夫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一旦賣給李家,將來這些世代毗鄰的族人回鄉(xiāng),無處安身,我董家又如何面對那種窘境?這般毀契失約,損人利己,即使董某愿為,家父也必斷然不會去做??!”

  鄭敬道:“此策乃是目前所能覓得最為妥善之良策,如若不行,只怕董家將不得不償付李家所索的價值連城的白珠、紫金??!”

  董子張道:“慢說白珠十斛、紫金千斤,就是董某這條命,只要他們李家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jù)說也是他們府上的,董某甘愿照償賠付!”

  鄭敬急的坐立不安,來回走個不停,道:“人無論是否愚智,莫不先避害再求利!你可知李家的熏天權勢,即便本府今天還你一個公道,明日就會換個懷令把案子顛倒反轉,到頭來,慢說這些珠寶財物,就連整個董村都會變成李家的!強者方能以決勝為雄,而弱者則不得不詐劣受屈啊!”

  “這李家倚恃權勢,恣行貪橫,積富無崖,百姓惶擾,雖楚、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古人云,慮時務者不能興其德,為身求者不能成其功!當下你身為懷縣父母官,求實還是趨勢,悉聽尊便!求實正義,克己奉公,難免力損身危;趨勢負信,徇私枉法,有望飛黃騰達,但長遠觀之,此道則如猶養(yǎng)魚于沸鼎之中,棲鳥于烈火之上!還望三思!”董子張言罷,倔強得將頭側向一旁,不復答言!

  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無論鄭敬如何耐心百般解釋,怎奈那董子張已抱定信念,終是刀槍不入、言語不進、油鹽不浸、百毒不侵!無奈之下,只能郁悶回府。

  剛到懷府門口,就遠遠的望見郅惲也是無精打采,神態(tài)黯然從外面回來,二人皆是灰頭土臉,相視一眼,仰天大笑!

  “鄭兄沒任過武職,或許不明白。以弱勝強或是旗鼓相當之下的大勝,皆是武職功成名就之良機!這繇延之怒,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但終究未能回復我的提問,難逃掩飾之嫌!假若真是掩飾,那究竟是要掩飾什么呢?”郅惲敘述完與繇延會談經過,道:“這反而倒引起了我的猜測,假如是他繇延,派人假冒馬匪把駟豫引進董家莊,倒是輕而易舉啊!若真如此,他的動機又是什么呢?”

  鄭敬大驚失色,連忙擺手,環(huán)顧四周,輕聲道“繇延乃二千石的闕廷要員,沒有憑據(jù),這種事可不能妄猜虛測啊!”

  郅惲瞧著他緊張的樣子,不禁好笑,卻也不忍心再讓他為難,話題一轉,問道:“子張之事如何?”

  鄭敬嘆道:“此事已到關鍵時刻,你得出馬勸勸你的這位好友了!能勸成,風平浪靜;勸不成,泰山傾覆!”接著,他就把當日往返于李家和董家的經歷簡要復述一遍后,凝視著郅惲。

  郅惲不動聲色道:“以鄭兄看來,那李子春之見倒是解此倒懸之急的良策妙方了?”

  鄭敬道:“正是!”

  “那我來問你,那李家口口聲聲丟失白珠十斛、紫金千斤,明明空口無憑,皆為虛言;而子張抵貸之說有據(jù)有證,都是實情,無絲毫違犯大漢律法之處。而你身為懷令,卻納虛而棄實,尚未勘透案由,就盲目采信子春之說行事,此舉顯然倉促不妥。而在郅某看來,此一切皆為李家所精心謀劃,遣總管李訓,哄騙董子張,欲賺董村之良田。若成,可將董村金山收于李家?guī)熘?;若敗,責任盡在李訓個人,與李家無關!如此淺薄之策,就想欺瞞世人?”

  “你之所言,我又何嘗未曾想過?”鄭敬長嘆一聲,黯然道:“此事如是民間糾紛,自是不難決斷??赡抢罴?,明明無人在朝為官,威權卻傾動京師上下,群吏莫不惶怖!就連那三公,聞聽懷縣李家,都立如河中漂浮之朽木,泛泛東西!你可知是何原因?”

  郅惲搖搖頭。

  鄭敬繼續(xù)道:“從京師臨來前,歐陽司徒親口透露,這李子春與陛下的親叔趙王劉良是自幼一起長大的發(fā)小,親如手足,一再叮囑千萬不可逆其意而行事!”

  “郅某以為,吉兇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在于察實!”郅惲昂然道,“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士,又何患死亡!子張質性方直,乃是世間高潔之士也!”說著,聲音忽然變得嘹亮,道:“那勢家郎李子春變詐乖詭,讒人似實,巧言如簧,能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

  頓了片刻,他看了看鄭敬,見其面色陰郁,低頭不語,又接著道:“言不直而行不正,則為欺乎天而負乎人。損益之際,鄭兄當須持滿戒盈,慎之又慎??!”

  “君章可曾聽聞‘玄龍,迎夏則凌云而奮鱗,樂時也;涉冬則淈泥而潛蟠,避害也’?由此觀之,即使是條龍,也要審時度勢,以求趨利避害!這就是所謂以生易死,以存易亡,君子之道也!”

  “鄭兄難道不知,仁義豈有常所?蹈之即為君子,背之則是小人!”

  “古人曾云:上智是以危境中不圖僥幸為成功,中智是以危境中全力取勝為成功,下智則是安于危境直至敗亡。鄭某此舉也是用防乎未然之計,以抑患禍之端??!意在內和親戚、外絕邪謀,保全子張和咱們自己,又不授給李家圖謀加害之柄??!”

  “危言極意!繩之以法則為罪,施之以德則為功!你見非不舉,聞惡不察,對善何?。看龕汉蝺?yōu)?如此逆行,何禍而不臨?反之,如能以仁心為己任,雖道遠而彌厲!上應天心,下酬人望,何功而又不至?”

  “話雖如此,還是請君章放眼京師,遍觀朝野,官吏序用,趨炎附勢之人十天半個月就能升遷一次;守真之士,則多年不得轉動一回。勞逸無別,善惡同流!滿朝之中,又有幾人不是口誦圣人之言,身蹈絕俗之行?”

  “鄭兄莫非也欲就此隨波逐流,朱紫同色,清濁不分?”郅惲直視鄭敬,厲聲質問,見他默然不答,遂仰天長嘆道:“冠履倒易,陵谷代處,從小人之邪意,順無知之私欲!彼獨何人,我亦何人?”

  二人正在唇槍舌劍之際,縣丞檀建忽風風火火闖入,叫道:“啟稟鄭令,出大事了,那董村之主董肇不幸遇害!”

  “什么!可知被何人所害?”

  “夏家堡的管家,賈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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