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識破了麥蕓琪和老板之間“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要替待她如妹妹一般的老板娘守住尊嚴,還是因為梅錦芝的到來壓力倍增,不能讓她說自己只有“一張嘴厲害”,自那日見面會結(jié)束,駱以琳便卯足了勁的加倍努力。
俗話說,不爭饅頭還爭口氣呢。
雖然沒有人逼她,但她卻暗中跟自己較上了勁兒,而且她隱隱有一種感覺,如果不能成功把價格再壓低一些,這輪招標只怕要黃,這么多人這么長時間以來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而她更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人就在期待這件事發(fā)生,期待著看她失敗,然后再用這件事做文章,將她掃地出局。
雖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可能是自尊心作祟導致壓力太大,無法克制的“陰謀論”了。
雖然也一直在自我催眠,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往積極的地方想,多曬太陽,努力讓陽光照進心里的陰暗面。
可偏偏她的第六感又是極準的。
就像她曾經(jīng)預感到那年平安夜沈江岳會失約,預感到公司那個合作伙伴不靠譜,預感到曾經(jīng)的未婚夫外遇出軌,預感到陪沈江岳去開幕典禮勢必被羞辱。
這一次,她預感有兩件事會發(fā)生——其一是池振賢會找著理由收回那塊土地的使用權(quán),讓導盲犬學校盡快搬走;其二就是競標將會失敗,更奇怪的事,她預感這種失敗并不是因為對手太強勢,而且身邊有小人暗地里使壞,從中作梗。
如今,第一件事已經(jīng)應驗了,這也讓她越發(fā)擔心議價進度,對周遭的人與事通通失去了安全感,唯有在『云上咖啡』呆著,才能得一隅安穩(wěn)。
可是在連軸轉(zhuǎn)的加班將近一周之后,駱以琳前所未有的想要放棄了,十分難得的在關(guān)冉冉的會客廳里趴了一晚上。
今天絨絨不當班,三個女人就這樣各自慵懶的賴在榻榻米上,看著窗外的月色,吃著水果,喝茶閑聊。
月色姣好,駱以琳對著雕花的窗欞拍了一張,修了半天,卻沒發(fā)出去,只是將手機放在一邊,沉沉嘆了口氣。關(guān)冉冉和絨絨見狀,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著:
“小主,以琳好像有心事。”
“嗯,看出來了。”
“她好像不想跟我們說?!?p> “嗯,我也覺得?!?p> “要么您問問她?”
“嗯?你為什么不問?”
“我嘴笨,怕問了不該問的,惹她傷心。”
“你覺得…她發(fā)愁的事跟沈江岳有關(guān)系?”
“嗯?!?p> 絨絨話音落下,腦門上結(jié)結(jié)實實的挨了關(guān)冉冉一記扇骨:
“笨丫頭!這么久,梅花易數(shù)和面相十二宮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在學?!”
“我…我是笨啊,不然我怎么是丫頭,您是小主呢!”這樣說著,絨絨下意識小心翼翼的瞥眼向關(guān)冉冉,正對上她嫌棄的有些嚴肅的目光。
全身一個顫栗,絨絨只覺得自己好像背脊上的毛都倒立起來了,趕緊伏下身子五體投地:
“請小主指點!”
關(guān)冉冉嘆了口氣,收了折扇向駱以琳一指,許是巧合,月光穿過窗戶,將卷簾的玉墜映出一枚影子,正墜在駱以琳的額間。
“天庭下約一指…官祿宮?所以她在愁工作上的事?”
“嗯哼?!标P(guān)冉冉露出了一點點的贊許之色,繼續(xù)道:
“今日是十五,滿月為乾;以琳未出嫁,仍是少女,少女為兌。月在天,少女在地…”
“乾上兌下,天澤履!園而有缺損,剛中有險。履行,慎行,小心,行為履踐,行不逾禮,不處非禮。”
“嗯,還行,至少背下來了?!标P(guān)冉冉點點頭,“現(xiàn)在是她事業(yè)的困難時期,就像這月亮,看著好像滿了,但是因為知道要缺,又無力挽回,所以擔心困擾。她的煩惱跟沈江岳無關(guān)?!?p> 絨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來得及感概,便聽駱以琳輕笑出聲:
“冉冉,你是真神了,全中,絲毫不差。”
“是還在為基地的事?lián)膯??不是已?jīng)搬到了沈家的空地上,應該沒有后顧之憂了吧?”
元旦假期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基地就接到通知,原來的場地租借方以另有他用為由,要收回土地的使用權(quán),讓剛剛安置好的導盲犬基地盡快搬遷。這個話池振賢都不敢自己跟駱以琳說,還是通過張存海傳的話。
有沈家的土地做接應,這次搬遷倒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只是這重新簽訂租約,又連夜搬遷,勞民傷財?shù)膹氐滋涂樟嘶啬撬o幾的積蓄。
好在新基地設施疲憊,雖說宿舍陳舊,但先隨便打掃了,也可以先住。總之,狗子和老師們總算安定下來,而且有了這么好的環(huán)境,大家隨身心俱疲,但也心懷希望,相信一切都會向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
見她不答話,關(guān)冉冉便從桌案邊離開,坐到駱以琳身邊,抬手拍了拍她的發(fā)頂:
“怎么了?導盲犬基地的事,池振賢還有后手?”
“倒不是他,而是…你知道我素來不愿意欠人什么…”
“你是覺得,你欠了沈江岳的?”
駱以琳抬起眼,看著關(guān)冉冉的眸子,卻見她滿眼憐惜,點點頭:
“我給你看過那塊地的圖片的,那樣的地方,月租金才兩萬,而且,合同上的甲方是沈江岳,不是沈氏集團?!?p> “所以你覺得,他跟你簽了一個轉(zhuǎn)租合同?沈家不可能用這么低的租金租給你那么好的地塊?”
“嗯。冉冉,你那么厲害,這件事你怎么看?我說的對嗎?”
關(guān)冉冉想了想,卻不直接回答她,而是問道:
“為什么就不能是他想為你做點什么呢?為慈善事業(yè)盡一份力。”
誰知這話一出,駱以琳卻哂笑一聲:
“別的事或許有可能,但說他熱心慈善…不可能?!?p> 那天下午,她和沈江岳的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起因是沈江岳隨意閑談的一個話題,但是他問:
“以琳,你真的覺得這個項目有意義嗎?”
“為什么這么問?”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做,為什么一直都沒有人愿意做?而且你看,他們迫于無奈像你們求助,可是即便如此,你們的總部還是拒絕協(xié)助?!?p> 駱以琳想了許久,才道:
“其實,導盲犬和盲人群體一直是比較不受關(guān)注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培養(yǎng)導盲犬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和時間。每一只經(jīng)過挑選的小狗,從兩個月大的時候開始就要接受長達18個月的訓練,綜合費用基本要2.5-3萬美元?!?p> “那么耗費這么多的資源在一條狗的身上,真的是值得的嗎?”
“導盲犬的歷史非常悠久,也是目前公認的最行之有效的視障人士輔助方式?!?p> “是,這個我知道??墒悄鞘窃?jīng),在那個科技并不發(fā)達的年代,導盲犬無可厚非,但是以現(xiàn)在的科學技術(shù)而言,難道就沒有什么方法,可以取代導盲犬嗎?”
這個話題越聊,駱以琳越覺得他話中有話,反問道:
“所以呢?”
“假設一條狗的訓練成本是2.5萬美元,十條就是25萬美元,將近200萬人民幣,假設有10家這樣的訓練基地,那就是2000萬人民幣。這么多錢,難道不可以用在科研上,盡早找出更先進也更科學的輔助方法,而不是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狗身上?!鄙蚪李D了頓,又道:
“況且,我認為導盲犬這種動物服務并不人道。它跟醫(yī)療機構(gòu)的輔助犬不一樣,它的主人本身就自身難保,遇到危險的時候更不可能給它有效的保護。所以這樣落后的方式,真的對盲人和狗有幫助嗎?”
“落后”這兩個字,觸到了駱以琳的霉頭,她倏爾覺得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僅僅是質(zhì)疑這個項目,言語間更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
“也許你覺得這個項目很落后,但你知道對于視障人士而言,導盲犬有多珍貴嗎?截至目前我國有1780萬視障人士,卻只有200條注冊上崗的導盲犬。每年登記上崗的導盲犬數(shù)量不到30只。平均算下來,每20萬視障人士,排隊2年,才能得到6只導盲犬的抽簽機會!而這也許是他們可以獨立行走和生活的唯一機會?!?p> “即便如此,這些狗也不可能取代眼睛,不可能完成人能完成的事情。如果這些錢,可以用在科研輔助上,難道就不可能更快的研制出真正幫到視障群體的技術(shù),也許是醫(yī)療,也許是生活輔助,現(xiàn)在聲吶探測,紅外感知技術(shù)那么發(fā)達,還有人工智能AI?!?p> 聽到這里,駱以琳忽然哂笑出聲:
“沈先生,你也是涉獵科技行業(yè)的企業(yè)家啊,如果這些錢給你,你可以研發(fā)出足夠取代導盲犬的所謂人工智能嗎?”
出乎意料,沈江岳的回答卻極其認真:
“可以。只是需要時間。”
“那需要多久呢?”
這個問題,沈江岳答不上來,便聽駱以琳又道:
“即便在美國、英國、德國、日本,這類電子信息技術(shù)發(fā)達的國家,導盲犬依然是視障人士的首選。任何形式的科研都需要時間,誰都知道再等等,再試試,再努力一次,可是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讓他去等,他身邊照顧他的人——父母,親人,又有多少個十年能陪他等,陪他試?為什么要把這些沉重的時間成本,壓倒無辜的人身上,讓他們在期待和失望中飽受煎熬呢?”
他該是聽出她激動了,便也不再與她爭辯,將她擁進懷里安撫,待她的情緒似是穩(wěn)定些了,他才又道:
“不討論有沒有意義的話題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像導盲犬基地這種純公益的項目,單獨依靠志愿者和民間自發(fā)的募捐,最多再加一些政府微薄的補助,始終是勢單力薄,杯水車薪。你們應該先靠譜的公司來做理財規(guī)劃,把眾籌來的錢當做種子,至少這樣做能讓資金沉淀下來,源遠流長,也才是長遠發(fā)展之計?!?p> “可是你也說了,這就是個公益項目,甚至也許是個無底洞。你也是做投資的,你捫心自問,若是我找你談這個項目,你會有興趣嗎?”
“我…”
“沒關(guān)系,你不用回答我,其實剛才你跟我爭辯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說明你的態(tài)度了。你尚且如此,我又該如何對別人再有所期待?”
……
聽她說完,關(guān)冉冉不由得擔心,關(guān)切問道:
“那…這件事可還有后續(xù)發(fā)酵?”
駱以琳搖搖頭:
“沒有,倒也不是什么原則上的問題,沒必要上綱上線的,當下就翻篇了。只是偶爾想起來,會覺得有些擔心,好像從始至終我們的價值觀都有差異…”
關(guān)冉冉聞言,心底里松了口氣,安撫她道:
“你們倆的家庭背景,成長環(huán)境,人生經(jīng)歷都大相徑庭,有差異是難免的。就像你說的,只要不是原則上的問題,求大同,存小異,別太勉強?!?p> “我知道。”駱以琳沉沉一聲嘆息,抬手摟住關(guān)冉冉,整個人順勢賴在她身上,看著傾斜一地的月光,道:
“冉冉你簡直就是我的人生導師。放心吧,當年就因為太強勢吃過虧,這次不會再重蹈覆轍了?!?p> 思量著這句話,關(guān)冉冉柔聲笑道:
“以琳,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啊,我是說…沈江岳?!?p> 這不是個疑問句,駱以琳聽出來了,輕輕嗯了一聲,回答道:
“是啊,真的喜歡他,八年前就喜歡。”
“哪怕他一無所知,你也喜歡他?”
“嗯。了不起我養(yǎng)他!要是養(yǎng)不起了,就拉著他一起,回來抱你的大腿!”
“你來可以,他來得交房費水費電費伙食費!”這樣說著,關(guān)冉冉抬頭看了眼已近中天的月亮,道:
“今晚住這兒吧,太遲了,你回去我擔心不安全?!?p>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寄你籬下啦!”
關(guān)冉冉聽見這個答復,倏爾詫異:
“今天這么爽快?”
“嗯。反正他也不在,回家也是一個人?!?p> 口口聲聲都是他,關(guān)冉冉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卻只覺得心底里騰起一絲暖意,雖說這一羈絆只怕又是百年千年,可若能留下這一世溫存沒有遺憾,大約也是幸事一件,至少比自己幸運。
彼此都不言語,天地間產(chǎn)業(yè)只剩下靜默的肅殺,手機震動起來,駱以琳拿起來看,卻是沈江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