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之間總免不了相輕,故而文會上總要推才學(xué)得各方敬仰,客觀公正的人來裁斷。
主會之人能請來王世貞這樣的文壇大家,為文會作一個評判,可見這西山文會確實有些檔次。
文會開始后,王世貞先是客氣道:“想必諸位也知吾崇尚‘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然諸位詩文皆有各自情理,倒不必因吾為評判之人,舍己風格,迎合于我。
評論詩詞文章嘛,吾竊以為只看詩文之才思格調(diào),才生思,思生調(diào),調(diào)生格;思即才之用,調(diào)即思之境,格即調(diào)之界。是以,諸位文章,吾亦以此為評,絕不敢以吾個人之喜好妄加評論?!?p> 王世貞在幾年前完成了《藝苑卮言》的創(chuàng)作,其文學(xué)主張一時之間成為文壇潮流,其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被不少人爭相學(xué)習(xí),儼然已成一派文壇盟主。
此刻他說只以詩文才思格調(diào)為評論標準,而非以其個人主張評論,便顯示了他一代文學(xué)宗師的氣度。
范應(yīng)期在一旁也點頭道:“鳳州兄所言甚是?!?p> 眾人聽兩位評判之人這么說,也都放下心來,他們也不想因迎合評判者而強行改變自己風格。
眾士子中有人說道:“鳳州先生博古通今,為我等指點文章,如幫我等明性悟道,我等感激都來不及呢?!?p> 這士子說完,眾人皆一并稱是,請王世貞隨意評論,無需顧及。
王世貞撫須點點頭,與范應(yīng)期商量了一句,而后與眾人道:“今日西山文會,各位便各寫一詩一文來,詩不限,文以一葉為副,體裁亦不限,時間以兩炷香為限。讓本官與伯禎兄一覽諸位才俊佳作,若有眾人公認之佳作,將登于大明報社新刊《文苑》之中?!?p> 范應(yīng)期笑著道:“諸位,這《文苑》乃是鳳州先生任我大明報社社長以來,所籌辦的純詩文刊本,每月只發(fā)一刊,選取詩文佳作入內(nèi)。各位今日若能作得眾人公認之佳作,便可登入這第一期《文苑》之中?!?p> 眾人聽了都有些驚喜,不少士子已是躍躍欲試。
如今《公報》作為朝堂官報,已傳遍天下各處,他們怎會不知其在士林中的風靡。聽范應(yīng)期所說,這所謂的《文苑》是只論詩文的文學(xué)刊物,但卻和《公報》是同一個娘家,若能將文登于其上,必能刷一波名聲。
當下眾人都是摩拳擦掌,各自入席,準備寫文。
這主會之人倒也舍得花錢,早早就備好了百余張桌椅供眾士子就坐。
眾人坐定后,坐在亭中的主會之人就對下人吩咐了幾句,片刻后,就見四個美貌的侍女端著文房四寶,分發(fā)給眾人。
眾人看著桌案上的兩張紙,發(fā)現(xiàn)這紙上最多也就能寫上兩三百字,因此王世貞說體裁不限,但已是限定篇幅了。
待一名侍女點燃線香后,不少士子都開始提筆揮毫,也有不少士子在閉眼沉思,在心中打著腹稿。
王家屏思索一陣,也開始下筆寫詩文,而張敬修和陳于陛則仍是一動不動。
對于他們二人而言,來這西山文會不過只是來看下熱鬧,不為揚名,只為來看看能否碰到出類拔萃的人物,并與之交流一番,畢竟對于他們這種立志于出仕為官的讀書人來說,閉門造車總歸是不好的。
再說張敬修二人眼下雖算不上名滿天下,但在這京城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氣,無需在這種場合出風頭。
不過既已來了,這詩文還是要寫的,不過張敬修卻只打算隨意寫一篇文章應(yīng)付過去就是,至于詩是不寫的,這主要原因嘛,還是他不太擅長詩詞之道,故而也懶得花腦細胞去細想。
呆坐一會,張敬修見眾人都已將詩寫完,開始寫文,便也將紙鋪開,一邊思索,一邊提筆磨墨,準備開寫。
此時,那線香已快燃盡,侍女正侯在香邊等著點第二根香。
眾士子抬眼看了看線香,都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張敬修已在腦中打好腹稿,也不停留,將腦中所思寫于紙上,文不加點,一氣呵成。
寫完之后,環(huán)視四周,已有些士子寫完交稿了,而新點的線香只剩下不到半柱。
張敬修看了看陳于陛和王家屏,見二人也早已寫好,相視一笑,一并將文稿交與附近的侍女,讓其拿至亭中那些評判人之處。
兩炷香后,眾士子都已交稿,請來的評判人也拿起士子們的詩文開始點評起來。
由于場中有百余名士子,王世貞和范應(yīng)期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全部點評完,也不可能將所有士子的詩文都念出,故而對于一些寫的不甚好的詩文,二人就吩咐侍女將詩文的作者叫來亭中提點一番,這也保全了這些人的面子。而對于滿意的詩文,則將其念出,并附上評語,同時也作為候選佳作放在一旁。
這樣一來,詩文點評的效率倒也挺高。只不到半個時辰,王世貞和范應(yīng)期二人就已點評完一半。
張敬修三人聽了一陣,都覺其中一名名為于慎行的年輕士子所寫的詩文很是不錯,才思格調(diào)俱佳,顯是個身具真才實學(xué)之人。
而王世貞和范應(yīng)期看到于慎行的詩文時,也是眼前一亮,都覺可選入《文苑》,故也都對其不吝溢美之詞。
眾人聽了這么久,對王世貞、范應(yīng)期二人都極為佩服,心下都道,這王世貞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大文豪,范應(yīng)期也不負狀元之才,點評文章往往一語中的,言之有物,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獲,是以都覺二人點評確實公正有據(jù)。
這時,范應(yīng)期拿起一篇詩文,看了一遍,覺得比于慎行的詩文有過之而無不及,看了眼署名,將文章遞給王世貞,笑著道:“鳳州兄且看看這篇詩文?!?p> 恰巧,王世貞也覺自己正看的詩文寫得不錯,故也將手中詩文遞給范應(yīng)期,道:“伯禎也來看看我這篇。”
“哦,鳳州兄也讀到好詩文了?”二人互換過詩文,看了起來。
看過之后,二人相視一笑,皆是點頭道:“此二人之文亦可選入《文苑》了?!?p> 當下范應(yīng)期將其先看到的詩文念了出來,而后點評道:“文章極具情理,有古人之風,卻又蘊有新意,深得理辭氣之道也。不過這詩就作的一般了,與文相比,有些相形見絀?!比缓笥衷敿汓c評了一番。
眾人聽了都覺范應(yīng)期點評很是中肯,猜測這文章是何人所作。
待范應(yīng)期點評完,坐在張敬修前邊的王家屏起身朗聲道:“晚生山陰王家屏謝鳳洲先生和狀元公點評詩文?!?p> 眾人都望了過來,心中微有羨慕之情,他們都知道能被當場念出并點評的詩文,都是王世貞二人眼中的佳作,極有可能會被選入那《文苑》之中。
張敬修、陳于陛此刻都笑著向王家屏贊道:“原來是忠伯兄的文章,難怪寫得如此不錯。”
王家屏自是謙虛一陣,不過眾人都看得出來,其臉上是略有些得色的。
過了一會,范應(yīng)期又將另一篇詩文念了出來,也點評了一,贏得了眾人喝彩。
顯然,這篇詩文乃是陳于陛所作。
與王家屏一樣,陳于陛也向王世貞、范應(yīng)期致以了謝意。
此時,剩下未點評的詩文,只剩余不到十篇。王世貞二人點評了那么多文章,都有些累了,喝了一盞茶,才繼續(xù)拿起文章看了起來。
只見范應(yīng)期拿起紙張,見僅有一張紙上寫了文章,另一張則只交了白紙,看了眼署名,微微一愣,讀了起來。
文章很短,不過片刻,范應(yīng)期就已看完。
看完之后,范應(yīng)期心中不由生出悠然閑適之感,心下暗道:此文與唐荊川、歸震川文風相似,不拘泥于古人,與現(xiàn)今文風截然不同,尤其是和王鳳州主張相悖,卻不知待會他看了會如何評價。
思緒間,便將文章遞給王世貞,樂呵呵道:“這篇文章,吾讀來覺得極好,鳳州兄也且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