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是朔望朝的日子,現(xiàn)在的隆慶皇帝也就偶爾會參加一下這樣的禮節(jié)性朝會了。
按照規(guī)定,在這樣的朝會中,京中九品以上的官員,都必須要參加。
張敬修一大早就步行著往皇城中去,至于張居正,自是乘他的八抬官轎。
一路上,張敬修遇到不少坐轎子的官員,皆為三品以上大員。
在國初之時,是不允許官員坐轎上朝的,因為讓人臺轎,簡直就是把人當牲口使。但朱元璋、朱棣一死,誰還管這個啊,違制的官員越來越多,后來干脆規(guī)定三品以上可以坐轎子朝會。六七品官同樣坐轎,只是不坐轎上朝而已。
張敬修也是有官轎的,不過他并不喜歡坐轎,所以從到翰林院上班這一個月來,大多時候都是步行,偶爾才會坐坐轎子。當然,這也是他家離翰林院不遠。
走了近兩刻鐘時間,來到了承天門外,此時已有不少官員在城門口驗牌進入。張敬修將跟隨的兩個仆役打發(fā)走,也拿出牙牌,進入皇城之中。
說起來,這還是張敬修第一次以官員的身份參加朝會,上次金殿傳臚時,雖已有了官身,但畢竟還不算正式官員。至于為何這么久才得以參加朝會,也是因為隆慶皇帝這一個月來,幾乎未曾臨朝。
在候朝的地方,張敬修翰林院中的一些同僚已在等候,便上前一一見禮,就連那與他有些嫌隙的周子義,也互相拱手,行了一禮。
眾人等了一會兒,見聚集的官員越來越多,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參加朝會的人太多,甚至連一些不入流的雜職,居然都跑來參加朝會。
林士章笑著解釋道:“陛下難得臨朝聽政,故而在這朔望朝之日,禮部就要求在京的官員都來皇城之中感受天威,任何人都不得缺席。是以今日督察院和鴻臚寺都查得極嚴,才會又怎么多官員來參加朝會,若是往常,可沒多少人會來早朝?!?p> 張敬修一聽就明白了,據(jù)史書中說,隆慶皇帝因為寬仁的性情,又宅在后宮之中不怎么露面,以至于大臣們,經(jīng)常要隆慶皇帝參加一些精心安排的盛大典禮,以此來樹立他的威嚴,這朔望朝就是特意給他立威用的。
黃鳳翔驚訝道:“這朝會也能缺席?”
林士章低聲笑道:“朝會早就是形式了,孝宗實錄上還有過記載,在一次朝會中,百官中竟有一千多人未來上朝。在孝宗皇帝時尚且如此,更不用說現(xiàn)在。故而你們?yōu)楣俸?,到今日才第一次參加朝會?!?p> 黃鳳翔恍然道:“原來如此?!?p> 其實,這大明朝的朝會確實沒什么必要,也沒什么人能夠扛得住天天參加這種天還未亮就舉行的朝會。
當然,朱元璋除外,他可是常年早朝不斷,把官員們折騰得半死。不過就算是強悍如朱元璋,到了晚年,也沒有這個精力天天參加早朝了,只是規(guī)矩仍在。
到了內(nèi)閣制成熟后,諸事都由內(nèi)閣先行票擬,這樣早朝就更成了走過場,無論是皇帝還是官員,都默契地把朱元璋定下的規(guī)矩拋開,各種罷朝。
得益于良好運轉(zhuǎn)的行政系統(tǒng),這種形式化的朝會是否舉行,對國家政事的處理毫無影響。于是嘉靖皇帝就拋出了‘早朝無用論’,公開說‘朝堂一坐亦何益?’。于是,越來越多的官員曠工,不參加朝會成了常態(tài)。
所以說,祖制就是扯淡,需要用時才拿來當令箭用,大家都不喜歡時,就丟得遠遠的,無人問津。而‘清流’官們總拿嘉靖、萬歷常年不上朝,而批評這爺孫兩怠政,是很說不過去的。
眾人談笑一陣,隨著官員們緩步過了午門,在金水橋外候朝,張敬修舉目四望,頓時驚呆了。只見月光之下,密密麻麻站滿了穿著各色官袍的官員,他大略估計了一下,上朝官員接近有兩千人。
皇極殿里肯定裝得下,但太過擁擠成何體統(tǒng)。因此末流小官,以及雜職小吏,只能站在廣場里上朝,待遇類似后世游覽故宮的游客,只不過他們不用掏錢買門票而已。
張敬修穿著從六品官服,隨著翰林院的同僚們,默默站在人堆里當背景板。至于陳于陛、王家屏等庶吉士還未正式授職,只能穿著金殿傳臚時的進士服來上朝。
跟電視劇里不一樣,沒有太監(jiān)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而是鼓樂隊奏樂,鴻臚寺官員宣布入班,接著再行禮奏事。
早朝沒有確切時間,什么時候天光微亮,就什么時候正式開始。隆慶皇帝明顯沒睡醒,打著哈欠坐在上邊,聽取昨日已經(jīng)在被內(nèi)閣處理的事務——皇帝面前甚至放著劇本,各種臺詞都準備好了。
鴻臚寺卿李用敬首先出列:“啟稟陛下,翰林院檢討成憲、禮科右給事中王璽,赴朝鮮詔諭冊立東宮事,今已復歸,朝鮮國王李昖,遣陪臣睦詹等,來朝進馬及方物,賀東宮冊立之喜。”
隆慶帝立即對臺詞:“宴賚如例,成憲、王璽傳諭有功,皆與賞賜。”
于是李用敬便領(lǐng)命退回去。
接著,禮部尚書高儀又出列奏請宗室冊封之事,隆慶即傳制遣使持節(jié)赴各地冊封。
戶部尚書馬森又出列奏道:“陜西西安府縣,地震經(jīng)月,壓傷人民甚眾,乞賜賑恤。”
隆慶帝說道:“地震重大所在,被災人民朕深憫念。賑濟一事,戶部議處以聞。”
馬森同樣領(lǐng)命回到班中。
然后,首輔徐階也出班奏道:“前番陛下令廷臣議開海事,臣等經(jīng)廷議,擬重開廣州、泉州市舶司,并放寬船引發(fā)放限制。臣等又商議,升太仆寺卿曾省吾,為督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廣東,并提督廣州市舶司;以常州知府李幼滋為福建右參政兼泉州知府,掌泉州市舶司事?!?p> 隆慶帝再次對臺詞:“如議行,內(nèi)閣并吏部當對廣東、泉州原掌事官妥善安排。”
徐階及站在朝班中的吏部尚書楊博都是領(lǐng)命。
一樁樁國家事務,就這樣被大佬們說出來,皇帝只需照本宣科回答表態(tài)。而張敬修等小官小吏,猶如一根根木樁杵在那里,聽到的全是被內(nèi)閣處理好的結(jié)果。
所以說,這樣的朝會確實沒什么必要。長期以往下來,別說皇帝不耐煩,就是張敬修也想曠工。
還是自己的老爹牛逼啊,這種陋習延續(xù)一百多年,誰都知道浪費時間且無用,但又誰都不敢從制度上改革。只有老爹敢下刀子,把每天早朝,改成三六九早朝,一個月只需早朝九次。
沒過多久,早朝就上完了,眾臣在禮樂聲中退去。
隆慶帝突然站起來:“張敬修何在?”
張敬修都打算離開了,好去翰林院中,將擬好的《庶吉士儲養(yǎng)培訓疏》給庶吉士們看看。此時聽了皇帝找他,立即上前:“臣在?!?p> 隆慶帝笑道:“你且來西暖閣聽差,朕有要事與你說?!?p> 百官聞言反應各一,大部分都向張敬修及他的父親張居正投去羨慕的目光。
張敬修看了眼丹陛上笑意盈盈的隆慶皇帝,躬身應道:“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