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辰打量著遠處的城市,說,所以我現(xiàn)在就得跟他們交上朋友,我需要他們,也需要他們對我的需要感,否則光是我需要他們又怎么成為朋友呢得跟他們交上朋友,我需要他們,也需要他們對我的需要感,否則光是我需要他們又怎么成為朋友呢?
李知非聽懂了,這好懂,但聽著好像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堂哥這樣一個瘦的、可憐巴巴的人兒說出來。
李東辰轉(zhuǎn)過臉來,瞅著李知非說,所以,你們別嘰嘰歪歪的,李知非,你們懂什么?。烤湍銈兟斆?,就你們?nèi)紝?,就你們會可憐我,我最討厭你不問清楚就替我做判斷的樣子,就要為我出頭的樣子。我是你哥,我最討厭你可憐我的樣子,我最受不了你看不起我的樣子,我最受不了你跟那些人這幾天其實在譏笑我的樣子,我是不是給你丟臉了!
他這堆涌過來的話語,讓李知非一陣暈眩,李東辰還從沒對他傾倒過這樣強勁的情緒。
李東辰嘟噥道,我哪看不起你了我只是覺得憋屈,哪怕“需要感”“被需要感”都對,那也還是太憋屈了,在那些你想交上朋友的人面前,低人一截似的,說得不好聽點,奴顏婢膝。
如果這不是他的堂哥,他不會急不擇言說“奴顏婢膝”這詞。也可能他潛意識里,確實是覺得這鄉(xiāng)下來的堂哥這些天讓他在同學面前丟臉了,所以心里有怨。
果然,這刺到了李東辰。
李東辰瞥了他一眼,說,哈,奴顏婢膝你文化高,懂這個詞,那你說說,你還有什么更高端的姿勢你高端你離我遠點。
我什么都沒有。李知非說著,轉(zhuǎn)身悻悻然地往天臺出口走,心想,再說下去要吵了,還不如不上這兒來找他。
他走到臺階那兒,忍不住,還是任性地頂了一句:得得得,恭喜你交上了某某某優(yōu)質(zhì)資源。
李東辰回應(yīng)道:還需努力。
“楊承俊可能缺了個書童,你去做好了?!薄霸捳f段譽還是中央領(lǐng)導(dǎo)的兒子呢,你怎么不去找他。”李知非克制住自己,沒讓嘴里冒出這兩句話,他只對這瘦哥哥大聲說:中飯還是得吃,你現(xiàn)在該去吃飯了。
李東辰覺得這表弟真不懂事,他克制心里的煩亂,將視線對著城市遼闊的天際,而沒轉(zhuǎn)身去看李知非正在離開的背影。
天臺上陽光猛烈,迎面的風也很大。李東辰對著林立的樓宇和遠處的天際,大聲喊了一句:喂,我在這兒。
這聲音在天臺上嗡嗡回響,樓道里的李知非當然也聽見了。
下著雨的傍晚,我從單位大門出來,聽見有人叫了自己一聲“伯父”。
我轉(zhuǎn)過頭去看,哎,是李東辰。這男孩穿著綠色校服,撐著雨傘,站在門邊,臉上掛著笑容,雨水順著傘面在往下流淌。
我說,喲,是東辰,你在等我。
他點頭,說,嗯,伯父。我心想,這不太尋常,他從學校到這里來找我,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了。這個時間點,他應(yīng)該在桃李中學食堂里吃飯。我趕緊把他拉到門庭內(nèi)側(cè),問他找自己有啥事。
他看著我,說,伯父,能向你借錢嗎?我以后工作了再還你。
我很吃驚,說,東辰,多少錢,有什么事嗎?
李東辰說,4萬塊。我更吃驚了,他睜大眼睛,說,啊東辰,發(fā)生什么事了。他就告訴我,想去參加“蘇菲英語一對一培訓(xùn)”,報名費4萬塊錢,68節(jié)課。
這瘦男孩眼睛里有希冀的光亮。而我則被一片迷惑席卷,于是我問了第一個問題:怎么這么貴,必須要參加嗎?
李東辰告訴我:是我自己想學,因為英語是我的短板,還因為班上有好幾個同學在參加“蘇菲英語一對一培訓(xùn)”,英語成績上升得很快。哪怕像同寢室的楊承俊、段譽
別的功課很差,但買了“蘇菲英語”的培訓(xùn)課在上,他的口語和聽力進步神速,我能感覺出來,很見效的。
他表情認真地說,伯父,我是想借錢,不是要錢,因為這不是一筆錢,所以我想借,以后要還你的。
聽他這么說,我心里略微有些沖動,有點明白了這孩的邏輯。
但我不會這么爽快答應(yīng),一則4萬塊錢不是數(shù)字,自己一下子要拿出來也不容易;二則如果他李東辰這邊要買這個“蘇菲英語”的課,萬一知非那邊也要呢,這就意味著八萬塊錢,還有憶如呢,她英語也不好。那怎么拿得出來。三則,他還是17歲的孩,讓這么個孩欠自己錢,情感上怎么說都受不了;四則,也是更主要的,自己跟他爸也沒什么感情,他爸又小氣自私,沒準他他爸一樣,是個白眼狼。
這無論是借錢還是要錢,都是多出來的事,自己沒有這個義務(wù)。
于是,我看了一眼雨水中的城市,對李東辰說,東辰,伯父懂你想有借有還,懂你是男子漢了,不想讓別人為你負擔太多,但伯父手頭也沒這么多錢可以支配,你還是跟你爸商量吧。
我注意到了他失望的神色,我理解他的情緒,這樣的雨天,鼓足勇氣跑來借錢,是因為在他的天地里他感覺別無他途,所以想試一試。
我看著對面馬路上擁堵的車輛,對李東辰說,東辰,城市里這么大,人與人的路不一定都一樣,你成績已經(jīng)很好了,以你現(xiàn)在在桃李中學學到的外語水平對付高考已經(jīng)夠了,如果還想再求完美深造,咱們以后到大學里再想辦法,好不好別人家有條件,伯父家有兩個孩在讀書,經(jīng)濟壓力是大了一點的。
李東辰對這結(jié)果心里有準備,所以他乖巧地向我點頭,說,我懂了,謝謝伯父,我會加油的。
他就向我告辭,揮揮手,轉(zhuǎn)身去乘公交車,回學校。
我看著他瘦的身影消失在雨天街頭的人流中,心中不免惶恐。
這個男孩長著一雙明亮、聰慧的眼睛,前年從山區(qū)轉(zhuǎn)學而來寄住在“晨曦家園”家里的時候,這雙眼睛就時常讓我不安,因為這眼睛里有那種屬于寄人籬下的小心翼翼和察言觀色的東西,它真沒窺出大人世界里的某些苗頭嗎?
一瞬間,我想起了當年的陳少群,不禁笑了,我們不停的翻弄著回憶,卻再也找不回那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