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橘子味兒的童年夏天

　　“宵夜點(diǎn)好了嗎？”

　　“嗯。”

　　何驚蟄把手機(jī)傾斜，讓谷源惠看見那一桌子豐盛的宵夜。

　　“很好?！惫仍椿轁M意的點(diǎn)頭，撐著門框，彎腰抬起腿勾住鞋跟，穿好鞋后，她像一陣小旋風(fēng)一樣，一路“蹬蹬蹬——”跑出樓，一邊跑一邊興奮的喊道：“吃宵夜啦！”

　　之前想要帶給何驚蟄快樂記憶的計劃她真的有在做準(zhǔn)備，谷源惠認(rèn)認(rèn)真真的列了一個表，寫下她想要和何驚蟄一起做的事情。

　　五月他們一起看過了山尖的日出，看過了鄉(xiāng)村白色的洋槐花，接下來還有很多很多她覺得快樂的地方，想要與何驚蟄一起去，比如街角的舊書店，藏在巷子里的花房。

　　還有即將到來的六月，即將來臨的盛夏。她想要和何驚蟄一起在六月放煙花，去寺廟祈福，去吃有風(fēng)鈴聲的拉面店，還要去聽胡同里老人拉手風(fēng)琴唱民謠。

　　除了夏天，她也期待著九月十月的秋天，帶著何驚蟄去看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麥浪，去扎稻草人，還要去十一月十二月看冬天的雪花。

　　他不愛出門，沒關(guān)系，她可以替他出去。通過這個手機(jī)，她也能讓他看到外面的世界?，F(xiàn)在他們視頻的時間越來越長，谷源惠刷到他也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基本上一打開短視頻APP第一個視頻就是何驚蟄。不是沒有想過要個微信直接用微信視頻，根本不需要這么麻煩。只是谷源惠有些后怕何驚蟄稱得上脆弱的心靈，自己這樣魯莽的闖入他的私生活會不會引發(fā)他的抗拒。

　　而何驚蟄遲鈍又保守的腦袋瓜，還停留在他們僅僅相識一個月，就索要聯(lián)系方式會不會太輕浮的糾結(jié)之中。

　　如果翁蘭知道兩個人都已經(jīng)視頻一個月，并且感情明顯成這樣了居然連個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天天靠著刷視頻的運(yùn)氣來見面，她大概會連翻三個白眼，然后嘲笑谷源惠七七四十九天。

　　*

　　小學(xué)雞谷源惠總結(jié)一下，發(fā)現(xiàn)她想要去的地方太多了，思來想去，她決定從最近的開始——柴姑十三路的夜市。她雖然在這里住了兩年，但是為了攢錢租更好的房子，谷源惠從來沒有吃過這里的夜市。今天是她第一次嘗試柴姑十三路的夜市。

　　為了讓何驚蟄更有參與感，谷源惠以她不想一個人發(fā)胖為借口，讓何驚蟄也陪她點(diǎn)了一桌子宵夜，與她一起吃。

　　“哇，這個煎餅！”谷源惠給何驚蟄看剛剛卷好的鼓鼓囊囊的煎餅，咽了咽口水說道：“我一直都想吃的誒……今天一定要嘗嘗！”

　　“大姐，給我一個煎餅，加根腸兒?！?p>　　這個大姐的料很足，雞蛋一磕沒幾下就給攤的勻勻的。薄薄的煎餅不一會兒就被攤出了面香味兒，邊緣都已經(jīng)變脆了翹了起來。大姐拿著個小鏟幾下將煎餅刮起來，另一只手拿刷子沾兩下醬，咸香的醬味兒直往站在一旁的谷源惠鼻子里鉆。果子也是脆脆的，厚厚的蓋在攤的金燦燦的煎餅上，三片生菜上還有水珠，往煎餅上一放，顏色看著好看極了。

　　本就鼓鼓的煎餅很實惠，又加了腸兒之后一切為二，更是好大一包。谷源惠拿著煎餅沖著何驚蟄比劃：“這都有我臉大了。”

　　她現(xiàn)在在何驚蟄面前很少會有包袱了，拿著手機(jī)毫不顧及形象的咬了一大口煎餅，吃得滿嘴都是醬和果子的碎渣。臉頰被撐起來鼓鼓的，被好吃到睜圓了眼睛的谷源惠像一只過冬屯糧的松鼠。

　　“超——好吃！”

　　何驚蟄看著吃的幸福的女孩兒被美食征服，在原地開心的轉(zhuǎn)圈圈，突然也想吃煎餅了?？上裉鞗]有點(diǎn)煎餅，只好拿起烤土豆片咬了幾口，明明是他喜歡的食物，但他總覺得這烤土豆片沒有手機(jī)里女孩兒的煎餅好吃。

　　谷源惠一邊拿著煎餅一邊接著往下一個攤位走，看到一個攤位她就能想起來自己與這個美食的故事。

　　“這個烤生蠔的香味之前讓我記了好幾個晚上。那天剛好是我第一次加班，整個人都餓扁了，一聞到這個味道我就忘不掉了?！?p>　　“哦哦還有這家的爆肚兒也超級香的！我就好麻汁的味兒，這家的爆肚兒光是味道都能拽住我。”

　　“還有這個驚蟄，這個小姐姐的炸年糕巨無敵香！年糕外皮兒是脆的，我看買的人一下咬下去就能吃到里邊黏黏糊糊的年糕。刷上甜辣醬味兒一定絕了！”

　　“還有這個這個，這家的火燒真的是香的要命！我每次加班都是這大叔出鍋?zhàn)詈笠徊?，走到這里對我就是折磨了……”

　　谷源惠絮絮叨叨的說了一路，煎餅還沒吃完。何驚蟄撐著下巴聽她說的故事聽得入神，一連說了那么多的美食，何驚蟄戳了戳畫面中谷源惠的臉頰笑道：“吃了這么多怎么也不見你胖呢？”

　　“沒有吃啊。”谷源惠轉(zhuǎn)身看著自己一路走來說過的攤位，不甚在意道：“我沒有吃啦，怎么會胖?！?p>　　沒有吃，卻記得這么多的故事。

　　何驚蟄這一次是心臟發(fā)苦，連著味覺都是苦的。他忍不住拿起一杯橘子水，可是他嘗不到甜味。

　　何驚蟄的沉默和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把“心疼”兩個字寫在了屏幕上。谷源惠反倒安慰起他來：“搞什么啊驚蟄，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易约鹤龅谋人麄兒贸?，為什么要花錢去買啊。”

　　接著她又揚(yáng)起一個燦爛的笑臉，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跑了過去。她依然開心的介紹著美食，卻不再說自己和他們的故事了。

　　何驚蟄調(diào)整自己的表情，壓下心里想要問她聯(lián)系方式，然后在物質(zhì)上幫助她的想法。他知道谷源惠工作的是一個小小的公司，住的也是小小的房子。他也知道谷源惠有個很棒的夢想，是飛出柴姑十三路，離開小公司，去擁有一整棟樓的F公司。

　　但是她也從沒有掩蓋自己生活在北城縫隙里的小巷里的事實，她告訴何驚蟄她的臥室看不到日出，但是她愿意跑出去，跑到山上去看日出。

　　她不為自己的落魄而羞愧，她光明正大，開朗又勇敢，何驚蟄不應(yīng)該用錢來折辱她，不該用同情來不尊重她。她才是那個生活里的戰(zhàn)士，有正視生活的勇氣，也有敢背著夢想飛出去的決心。

　　何驚蟄想著他第一次看到谷源惠，坐在老舊的家里吃著簡單的面，身上卻是讓他渴望的朝氣與家的溫暖。這樣的努力生活女孩兒，不需要他的同情。

　　走不出過去，把自己關(guān)在高高的樓上不出門，這樣就聽不到那些讓他痛苦的剎車聲。逃避社交，逃避坐車，從來只在家辦公，一次又一次從她身上追逐著溫暖的自己，才是比較需要同情的人吧……何驚蟄輕輕摩挲著畫面里女孩兒的發(fā)絲，這個在父母離世后，第一個帶給他如家一般治愈他的人，什么時候，他能見見她，和她面對面說一句話呢？

　　在谷源惠不知道的時候，她自己也成為別人苦苦渴求的暖陽。

　　*

　　谷源惠一路走走停停，突然雙眼一亮，疾步走到一個賣章魚小丸子的攤跟前說道：“哇這家章魚小丸子了不得，我給你說驚蟄，我第一次路過這里的時候，被那排得老長的人震撼了。他們家是被人堵著賣，賣完了人都沒散的?！?p>　　“好吃嗎？”何驚蟄好奇的看著人不少的攤位，他順手拿了點(diǎn)的章魚小丸子咬了一口，嗯，還是那個味道。

　　谷源惠搖了搖頭，咬了口煎餅含糊的說道：“我排不上隊的，人每次都好多?！?p>　　何驚蟄咀嚼章魚小丸子的動作一頓，把手里剩下的推到一邊，谷源惠看到他的小動作開朗的笑了笑：“干什么，怕我傷心??？哪有那么嬌氣?！?p>　　“我以后……幫你排?！?p>　　何驚蟄腦子一熱就這么說了，說完心臟跳動的有些快，但是他不覺得后悔，反而很開心。何驚蟄連忙擰開一瓶汽水，借以掩蓋自己有些發(fā)燒的臉頰。

　　這不是第一次因為谷源惠產(chǎn)生出門，去大街上的想法了。李醫(yī)生的話他還記得，看著聽到他的話有些呆呆的女孩兒，何驚蟄想，他的良藥就是她了。

　　谷源惠是個聰明的姑娘，何驚蟄的難言之隱她猜不出來，但是不愛出門把自己關(guān)在房子里的毛病，她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不然她也不會想起這么個笨拙的辦法帶著何驚蟄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聽到一個從不出門的人，主動提出要幫她排隊，只為了讓她吃上從沒有機(jī)會吃的章魚小丸子。

　　沒有人會不為之動容的，被人在意的感覺沒有人會不心動的。

　　谷源惠只是一個普通的甚至有些倒霉的女孩兒，她生活的世界里很少會遇見何驚蟄這樣驚艷的人。或許在她小的時候身邊的男孩兒也有著與何驚蟄一樣漂亮的眼睛，明亮的眼神，但是長大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所有可以讓她喜愛并動心的美好都留在很小時候的舊時光里，而成年人的世界是不允許那樣爛漫的眼神出現(xiàn)，會被瞧不起，會沒有機(jī)會向上走。

　　一見鐘情的怦然心動，不過是谷源惠小心珍藏在心里的童年凈土，而那樣純潔的氣息，卻讓她在何驚蟄身上看見了。

　　對于愛情，受她爸爸媽媽自由戀愛的影響，谷源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馬行空的游吟詩人。她寧可不去觸碰，也要尋找一雙裝著盛夏的眼睛，一個幾乎不可能存在她想要的干凈純潔的人。越是在北城艱難的打拼，對生活的一次次低頭，越是讓她固執(zhí)于干干凈凈沒有雜質(zhì)的愛情。

　　不切實際。這是翁蘭告訴她的，谷源惠知道，但她就是想要。

　　即便找不到，她也不要因為生活而改變她的底線。她已經(jīng)為生活低下太多次頭了，這是她最后的堅持。

　　何驚蟄還因為自己的話有些害臊。有些懊惱的小表情，抓了抓自來卷帶著谷源惠熟悉的青澀，與久遠(yuǎn)記憶里，那個充滿橘子汽水的夏天一樣氣息的自來卷男孩兒模樣重合，猛地抓住著谷源惠的心。

　　她明白了，她找到了。

　　谷源惠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此時有多亮，她緊緊的盯著手機(jī)里擰汽水，蹙著眉聽跑氣聲音的青年，連著呼吸都因為興奮而顫抖幾下。

　　封塵有些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她仿佛不是站在吵嚷的夜市，她周圍所有的喧囂都沒了。耳邊是記憶里的蟬鳴，她正站在家門口小賣部大樹下，手里拿著吃了一半的冰棍。“磁——”身邊的男孩兒打開一瓶橘色的汽水，蹙眉聽著跑氣聲，橘子汁的味道歡快的跳躍在空氣中。

　　是夏天。

　　谷源惠轉(zhuǎn)身，打開汽水的自來卷男孩兒，是有著她執(zhí)著的明亮眼睛，童年時期的何驚蟄。

　　他拿著汽水，把夏天遞給她。

　　“夏天的中午就不要曬太陽啦，會中暑的。汽水給你，快點(diǎn)回家睡午覺吧！”

　　男孩兒尚且?guī)е戏饺说目谝?，他把汽水遞給熱的冒煙的谷源惠，坐上車前還沖她招了招手，谷源惠看見坐在里面穿著白色棉布裙的女人，帶著江南水鄉(xiāng)女子的秀雅韻味。

　　谷源惠嘴里的汽水混著冰棍，那個夏天，她記住了屬于這個匆匆一見的男孩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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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蟄?！惫仍椿莸穆曇舴路鸫┰降膶訉拥臅r光，她看著他那雙熟悉的眼睛輕聲喃喃：“我好像，在過去見過你?！?p>　　在那個普通到有些無聊，平凡的什么都記不得，卻難以忘記汽水的涼爽，和她遇見后來執(zhí)著了十幾年，擁有那雙明亮眼睛之人的夏天。

　　原來，她喜歡的不是夏天，她的理想型也不是擁有溫潤氣質(zhì)像兔子一樣的男孩兒，而是何驚蟄。

　　那個在盛夏的北方小鎮(zhèn)里，遞給她汽水路過的南方男孩兒。他剛好有著棕色的自來卷，有溫潤的氣質(zhì)，有那雙漂亮干凈的明亮眼睛。

　　她苦苦追尋的，從來都是與童年時期的何驚蟄偶然的邂逅。

　　她忘記了那時候何驚蟄的臉，卻忘不掉吸引她的眼睛，和冰棍混著汽水的夏天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