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巷中的花房
打微信電話是個考驗心理的活兒,尤其是在等待對方接聽的時候,那一下下的響鈴都仿佛砸在谷源惠脆弱的心弦上。
好在何驚蟄從來不會讓谷源惠等的太久,每一次的響鈴不超過三秒就會被他接聽。
“現(xiàn)在是你上班的時間啊,怎么會給我打電話呀?”
何驚蟄早已了解了谷源惠的作息,生怕吵到她工作,聲音壓得極低。
谷源惠卻是把手機調(diào)轉(zhuǎn)后置,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輕快:“驚蟄,我辭職了?!?p> “這里是崎松的花房,我們來買些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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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源惠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情,當初為了進這家廣告公司吹牛的時候,以及現(xiàn)在交了辭職信的時候,她都無比的確認,自己已經(jīng)鋪墊好了后路。
想要辭職的念頭不是突然才有的。在一年前她意識到即便自己和老板硬碰硬不加班,老板也會縱容自己的時候,她就知道,或許自己的能力遠遠高于自己所想象的。
但是她不敢走,她賭不起。
二十二歲的谷源惠朝氣蓬勃,有夢想有動力,她一直都想要去F公司,但是無疑以她的學歷是過不了簡歷的那一關(guān)的。所以她在積累經(jīng)驗,她知道比起學歷,她更加吸引面試官的是她豐富的經(jīng)驗。
這家公司雖然小,但是對于很多在北城打拼的人來講,就是一個保障。它有一定的人脈,會有固定的工資,能夠讓這些初入社會的大學生們在北城生活的下去。再加上公司里其他生活水平好一點的前輩在,每一個身懷志向,想要把這個公司當作跳板的新人們,漸漸的和那些前輩一樣,被溫吞的小公司泡的沒了骨頭,沒了走的念頭。
哪怕一開始,這些前輩也是懷著和新人一樣的夢想,一樣的志向。
谷源惠一直以為自己對于未來的信心無比堅定,這家小公司,破舊的柴姑十三路不會是自己在北城的終點。但是愛莉姐的離開,公司里的人包括翁蘭的不屑一顧,讓她這兩年來就醞釀著的怯懦和退縮徹底爆發(fā)。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夢想太沉重了,壓得她喘不過來氣了。
她發(fā)現(xiàn),即便是自己有走出去的能力,她也不敢走了。
卡里存著的錢,早就夠了她離開柴姑十三路,去租一個更體面一些的房子??伤桓?,她害怕自己住在可以看見日出的臥室里時,卻發(fā)現(xiàn)她早已喪失了跑出去看日出的動力,她還在那個小公司里埋頭畫設(shè)計稿,沒有去夢想中的那幢樓。
那這個新家在無時無刻的提醒著她,她放棄了,妥協(xié)了。
因此,愛莉姐入職成功對于谷源惠來講,是一個重新燃起她斗志的動力。她比任何人都開心愛莉姐能夠入職F公司。
這代表著,即使到了人們常說的而立年紀,也可以沖破年紀的桎梏,即便在小公司泡了六七年溫泉,她也有走出去的力量!
這代表著,夢想從來不是隨著生活的壓迫而應該妥協(xié)的玩物。它是光,是每個人在年輕時做的酣暢淋漓的夢,有些人覺得是夢醒了,而有的人是去實現(xiàn)這個夢。
愛莉姐是谷源惠的貴人。她當初有裸辭的魄力,谷源惠卻沒有這么大膽。在確定收到了愛莉姐的引薦信時,谷源惠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氣。
她要確定自己有十足的把握進入F公司時,才會真的辭職,離開這個工作了兩年的公司。
她很感激這兩年來公司對她的培養(yǎng),這兩年的客戶人脈的積攢。在遞交辭職信時,老板依然只露了一雙眼睛出來,下半張臉都被電腦擋住。谷源惠鞠了一躬,感謝的話說完準備好道歉的話時,老板的聲音打住了她。
“后面的話就不用說了。知道你和愛莉是一類人,當初就是她堅持要錄用你。果然是師出同門,叛變都是一樣的套路?!?p> 老板似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神里的滄桑眼鏡都擋不?。骸白甙桑瑒e待在這里礙眼。”
谷源惠再一次鞠躬,沉默了片刻,推開門離開了。
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這樣頭也不回的和老板爭吵然后離開,這一次是真的離開。
翁蘭沒有像上一次愛莉姐離開時那樣譏諷她,她露出了谷源惠從沒有見過的和善的微笑,往她的紙箱子里塞了好多包小零食,“臭丫頭,你動作還挺快。到了新公司好好工作,別天天想著和可愛的男孩子聊天!”
“好。你也要……也要順利的完成夢想,翁蘭?!惫仍椿萆钌畹目戳艘谎畚烫m,淺笑:“后會有期?!?p> *
谷源惠辭職的第一天就好好的睡了一個覺,睡到舒服的自然醒。吃完了飯忍不住再一次查看自己給F公司發(fā)的郵件,沒有回信,但是她知道,她這一次等的來。
沒有工作的壓力,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個深巷中的花房——崎松的花房。
她想要和何驚蟄一起去,去那條漂亮的街巷。
谷源惠發(fā)現(xiàn)這條巷子是在一次工作到崩潰,胡亂的在北城亂逛的傍晚。那個時候看著這條仿佛來自意大利老電影里的巷子,谷源惠都忘記了流淚。在如此殘酷的北城,還有這樣愜意的人們,哪怕只是生活給他們自己看,都讓谷源惠發(fā)自內(nèi)心的向往著。
她所追求的,不就是在工作之余有這樣喘息的片刻?
今天她穿著溫柔的藕粉色碎花裙,沒有深沉的工作裝,也不用穿高跟鞋,谷源惠踩著自己喜歡的裸色瑪麗珍小皮鞋,渾身輕松。
深深的小巷墻壁是迷人的藤蘿紫色,每一扇窗戶外都擺滿了綴著枝葉的植物,還有一簇一簇艷麗的花。清晨的陽光將北城的陰霾洗凈,這條巷子的石板路都跳躍著清爽的水汽。
谷源惠停在深巷中的花房前,撥通了何驚蟄的視頻電話,看著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音說話的人,她放任自己帶著顯眼的快樂道:“驚蟄,我辭職了。這里是崎松的花房,我們來買些花吧!”
“辭職?”何驚蟄怔了片刻,隨即比谷源惠還要欣喜若狂,抱著手機在客廳里來回走了好幾圈,音調(diào)都比平時高了:“你、你要來F公司了嗎!”
“對,對。”谷源惠嘴唇輕顫,這句話如同滾燙的血液在身體里奔涌,在即將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前夕,谷源惠都舍不得在嘴里多念幾遍:“我快要去F公司了。”
我快要,實現(xiàn)夢想了。
“太好了,這不是你的夢想嗎!你做到了谷源惠!”何驚蟄抓了把卷卷的劉海,雙眼亮的驚人,緊緊盯著谷源惠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你飛出去了,柴姑十三路,你飛出去了……看房子了嗎?我、我對于F公司附近的房不太熟悉,幫不了你……你要好好找一下房源,多看幾家啊!”
瞧著已經(jīng)有些激動過頭的何驚蟄,谷源惠有種立刻沖到他的身邊的沖動。有人為你而喜,為你而憂,這不就是愛的意義嗎?
按耐住幾乎脫口而出的沖動,谷源惠告訴自己,不要著急,不要心急。
“驚蟄,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惫仍椿葑哌M花房,看著開的正艷的黃色風信子,她拿起一盆,“我想要買些花,到時候帶到新家去,你看這盆風信子好看嗎?”
黃色風信子在笑吟吟的女孩兒臉頰邊,一時間何驚蟄不知道是花更嬌,還是人更美。
“好看,很漂亮?!?p> 何驚蟄也不知道在夸誰,說完自己還臉紅。谷源惠沒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轉(zhuǎn)頭對老板說要一盆黃色的風信子。老板就是叫崎松的人,他聽到谷源惠要黃色的風信子,帶著和善的笑意說道:“是和男朋友聊天嗎?”
谷源惠看花的眼神一頓,瞥了一眼臉紅的不正常的何驚蟄輕笑了一聲,“還不是?!?p> 還、還不是?
何驚蟄拿著水杯的手幾乎要石化了,整個人像一只睡懵了的兔子,聽到谷源惠的話一瞬間不知道該干些什么。哪怕心里面的鼓都打的震天了,表情依舊呆呆的,只有那止不住的紅暈,肆無忌憚的從脖頸往上爬。
還不是,那就是……以后可能會是。
何驚蟄這么分析著,越分析,嘴角就越發(fā)的控制不住。他努力的想要讓自己不要看起來太得意太開心,但是他的大腦不僅不受控制,瘋狂的讓他笑出聲,心臟也不受控制,聲音大到恐怕谷源惠都能聽到里面的喜悅。
“這樣啊,很幸福呢。”崎松把種子包好,連著花遞給谷源惠,“黃色的風信子告訴我,你們會一直很幸福,相伴長久的?!?p> “謝謝。”谷源惠接過花朵,雖然她已經(jīng)絲毫不避諱地說出了何驚蟄還不是她男朋友的話,但是聽到崎松這樣的祝福還是有些害羞。
離開花房,谷源惠看著機械的一杯接著一杯喝水,一邊喝一邊傻樂的人,無奈道:“不要一下喝太多水,肚子會很難受?!?p> 何驚蟄聽聞,乖乖的放下水杯:“奧,不喝了。”
他就像一個溫順乖巧的白兔,聽話極了。放下水杯抱著手機窩在了沙發(fā)上,用圓圓的葡萄一樣水潤潤的眼睛盯著谷源惠看,怎么也看不夠似的。
“這條街的街尾有一個拉手風琴的爺爺,”谷源惠瞇著眼睛感受晨間難得太陽并不烤人的陽光,藕粉色的碎花裙襯得她膚色白里透亮,比從前更有了年輕人該有的青春活潑,“他唱的都是俄羅斯的老歌,很有特色?!?p> “咱們?nèi)ヂ犅牽窗?。?p> 辭職的第一天,谷源惠放任自己所有蠢蠢欲動的念頭,與何驚蟄慢慢的磨著時光。何驚蟄第一次眼里心里都裝滿了一個人,目光在她身上挪都挪不開。
“好?!?p> 這是他常常對谷源惠說的話,面對她,何驚蟄從來說不出拒絕的話。
漫步在異域風情的小巷,谷源惠腳步輕快的踩著影子,輕輕的哼著歌,時不時與何驚蟄聊幾句閑話。小巷子也不長,稍稍轉(zhuǎn)個彎就看到了頭。谷源惠運氣不錯,那個拉手風琴的爺爺正坐在竹編的椅子上,陣陣手風琴聲隨著這一個彎,傳到了不遠來拜訪客人的耳朵里。
谷源惠沒有走的太近,她遠遠的站在拐角,能夠聽清楚歌聲地步就好。
這一次爺爺?shù)氖诛L琴聲不似上一次的壯闊和激昂,反而拖著拖著,仿佛嗚咽出淚一般的哀傷。
谷源惠聽不懂爺爺唱的什么意思,因為他唱的是俄文,只能通過那哀轉(zhuǎn)的音調(diào)判斷出,這大概是一首極其悲傷浪漫的歌曲。
“Какимтыбылтакимостался?!崩蠣敔敵曛笏坪跏悄盍艘幌赂杳?,隨即目光放的很遠,好像通過這小小的巷子口去看什么人,連著眼睛都瞇了起來。
“《從前你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
手機里的何驚蟄突然冒出來一句,谷源惠下意識“嗯?”了一聲。
“這首歌的名字叫《從前你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何驚蟄聲音很輕,仿佛害怕驚擾到陷入了回憶里的爺爺,“是前蘇聯(lián)的一首愛情歌曲。”
“那一定是很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吧?!惫仍椿菘粗铝懔阋粋€人坐在藤椅上,拉著手風琴的爺爺,那一定是一段悲傷而浪漫的愛情,讓他在經(jīng)過了這么久的時光也難以忘懷的人,是他執(zhí)著了幾十年也難以放下的愛。
“我小的時候聽過我爺爺唱,這個旋律很抓耳,就記住了?!?p> 谷源惠靜靜的離開了拐角,手風琴聲和它主人的故事緩緩地被掩蓋在巷尾,如同時間的厚沙,埋住了無數(shù)革命先驅(qū)隱秘的愛情。
谷源惠捧著手里的黃色風信子,為自己生活在平安而繁榮的國家而慶幸,為自己愛的人健康的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感激。
她看著發(fā)呆的何驚蟄,她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去慢慢的縫補他受傷的世界。手里黃色的風信子隨風而動,谷源惠有些失神,她輕聲呢喃:“驚蟄……你知道黃色風信子的花語是什么嗎?”
說完谷源惠對上何驚蟄疑惑望來的眸子,眨了眨眼:“是我想要對你說的話?!?p> 所以,她會很有耐心,無法見面也好,這樣的方式聯(lián)系也好,她都會一點點慢慢的努力,因為相伴,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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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風信子花語:與你相伴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