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驚蟄的過往 · 告白倒計時

　　谷源惠被鐘葉洗腦洗了一路，抱回了大橘在車上依舊喋喋不休。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好像如果拋開現(xiàn)實因素，他都能替谷源惠告白，然后把何驚蟄從家里綁過來，直接押著這倆人去民政局。

　　在谷源惠幾乎要磨破了嘴皮，就差跪下來求這位祖宗別盯著她的告白計劃，并保證一定會在月底就告白之后，鐘葉才冷哼一聲，傲慢道：“我稀罕管你！”

　　之所以會說有人是貓系的，大概就是形容鐘葉這種，嘴硬心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就開始關(guān)心起這個在北城獨自打拼的小妹妹，也許是她每一次在等待男孩兒出現(xiàn)的樣子很像從前的他自己，又或者是他憐惜這個說話細聲細語，逗貓也小心翼翼的善良姑娘。鐘葉也經(jīng)歷過一個人只通過手機來和別人交流的時光，念著彈幕上的話，就仿佛自己也有了朋友一樣。

　　“如果兩個人都不敢踏出那一步，始終為彼此等待，就是無謂的消磨時光啊?！?p>　　鐘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光，那聲嘆息讓谷源惠聽清楚了遺憾。

　　“你自己心里有點譜兒?！?p>　　鐘葉把谷源惠送回到了新家，走之前再三催促谷源惠別再磨磨唧唧，抓緊時間把人搞到手。那迫不及待的樣子仿佛火燒了眉毛，她再不告白何驚蟄就要和別人跑了似的。

　　谷源惠哭笑不得，送走了鐘葉回到家里，一進門就可以看見她掛在手邊玄關(guān)的日歷。

　　“明天就是夏至了啊……”

　　在日歷二十一號的位置被她用紅筆圈了出來，這一天，就是她準(zhǔn)備的告白日子。

　　換衣服的動作緩緩?fù)Ｗ?，谷源惠垂眸，視線落在眼前的日歷上，“這一步，我會先走出來?！?p>　　十多年前那個充滿橘子汽水兒味道的夏天，是谷源惠在尚不懂感情的年紀(jì)，就囫圇吃下怦然心動的種子，然后在整個少女的青春發(fā)芽，念念不忘。

　　于是她想在二十三歲的這個夏天，為自己放一場煙火，將開了花的果實送給曾經(jīng)路過的小男孩兒。

　　她也想在何驚蟄的生命里，留下充滿絢爛煙花的盛夏。

　　*

　　其實告白并不需要做太多的準(zhǔn)備。只要在夏至的這一天，谷源惠能夠?qū)⒛蔷湓捦暾恼f出來就好了。她也想過弄得盛大一點，但是計劃被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她還是覺得這個最簡單的才是適合她的。

　　去超市買好了需要放的煙花，谷源惠租了一輛車，自己開車到之前就打聽好的允許放煙花的位置。經(jīng)過她的精挑細選，那是一片空曠的山野，周圍沒有樹木，但是山坡上的繽紛野花在夜間仿佛是點亮了漫山遍野的繁星。

　　今天是周天，明天是她入職F公司的日子，如果告白成功的話，她或許可以再進一步，見到何驚蟄。

　　以女朋友的身份去融入他的世界，這樣扣響他緊閉的心門時，或許可以得到他的回應(yīng)。

　　谷源惠換上了她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何驚蟄相同款式的鵝黃方格紋小裙子，雖然并沒有抱著何驚蟄能夠記起來的希望，但是儀式感極重的谷源惠還是選擇穿這條裙子來告白。

　　布置好煙花的位置，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殘留的如火焰般綺麗的火燒云一直燒到頭頂，站在山野間的女孩兒發(fā)間都是這瑰麗的光澤。

　　漫山遍野的無名野花，隨著留有夏至余溫的晚風(fēng)輕輕晃動，穿著吊帶裙的谷源惠，被這如同油畫的極致色彩映得雪白，她看了看身后即將壓過來的夜色，拿出手機撥通何驚蟄的視頻電話。

　　“我以為你今天都不打給我了。”

　　谷源惠還沒說話，那邊何驚蟄的聲音就急吼吼的傳來，只是畫面中不見他的臉，只有一面墻壁，“我都準(zhǔn)備一會兒打給你了?！?p>　　話音剛落，何驚蟄的身影進入屏幕，饒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何驚蟄各種造型的谷源惠，還是被他今天的打扮驚艷的心臟都漏了一拍。

　　一直留著劉海的何驚蟄似乎知道今天谷源惠要告白似的，將額發(fā)梳起，露出漂亮的五官，仿佛一直看著乖巧無比的小學(xué)弟一夜之間長大了。不說話的時候，何驚蟄本就深邃的輪廓沒了額發(fā)的遮擋，更是毫不掩飾的散發(fā)屬于男性凌厲的攻擊性。

　　谷源惠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何驚蟄的眉眼居然會有這么鋒利的時候，甚至有了點壓迫感。都已經(jīng)是傍晚了，常年窩在家的人卻是穿上了熨燙整潔的白襯衫和西褲。何驚蟄蹙著眉和手里脖頸間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作斗爭，眼看著谷源惠已經(jīng)看過來了他這個扣子就是扣不進去。

　　“我有話要對你說，谷源惠。”

　　干脆放棄了那顆怎么也扣不進的扣子，被拉扯的有些凌亂的領(lǐng)口，放肆的袒露著他白生生的脖頸，隨著有些急促的語速，喉結(jié)的滑動，徹底把拿著仙女棒呆滯著的女孩兒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

　　今晚的何驚蟄……谷源惠沒忍住咽了咽口水，要命了。

　　“我也有話想對你說?！?p>　　谷源惠揉了揉臉頰，把自己從眼前的艷色拽出來。哪知向來縱容她的何驚蟄，今晚連性格都變得有些強勢：“先聽我說完，這件事……”

　　何驚蟄閉了閉眼，看向谷源惠時，渾身的利勁兒隨著眼尾泛起的紅消失的無影無蹤：“……對我來說很重要。”

　　此時雜糅著極致的荷爾蒙與濃重的少年氣的人，讓谷源惠的心跳已經(jīng)超速，雖然告白也是相當(dāng)重要的事情，但是何驚蟄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讓谷源惠在沉迷美色的同時，也有些不安和擔(dān)憂。

　　“好，你說，我聽?！惫仍椿菹囟?，靜靜地看著何驚蟄。

　　對上那雙一直都是包載著萬物，將生活的苦坦然納下的眼睛，何驚蟄緊張的心情得到了安撫，他在她的眼里，只看到了自己。

　　“谷源惠，我一直都在生病?！?p>　　何驚蟄固執(zhí)的連名帶姓的喊谷源惠，沒人知道他主動說出這句話耗費了他多大的勇氣，漆黑的眼睛，緊緊地注視著他放在心口的人：“PTSD，我走不出來的噩夢?！?p>　　*

　　這是一個不長，但是令人心痛的故事。

　　何爸爸是南方小鎮(zhèn)里有名的律師，他有一位來自江南水鄉(xiāng)秀美的妻子。他們在驚蟄這一天迎來了家里的新生命，于是給他取名何驚蟄。為了更好的陪伴何驚蟄，何媽媽辭去了幼師的工作，因此何爸爸挑起了養(yǎng)活全家的重擔(dān)。

　　在何驚蟄九歲那年，小鎮(zhèn)里外號“刀疤”的男人被他老婆殺了。誰都知道“刀疤”曾經(jīng)是混混，娶了老婆之后又喝又賭，賭輸了就打老婆。那個瘦瘦小小，從來不肯露出左半邊臉的女人，在尋常的晚飯后，捅死了喝大了暴打她的男人。

　　何驚蟄看見那個女人的全臉時，被那長長的疤嚇到晚上睡不著覺。睡不著的夜晚，他聽到門外何爸爸與何媽媽哀愁的嘆息。

　　“你真的要去替刀疤他們家起訴常蘭？”

　　“嗯?！?p>　　“可是常蘭……她太可憐了?！?p>　　“柳茗，驚蟄聰明，已經(jīng)被破格允許上初中了……他們家給的多?！?p>　　“……只怕你以后名聲，唉?！?p>　　何驚蟄那時候不懂爸爸媽媽這嘆息意味著什么，直到官司打完，何爸爸成功讓那個瘦小的鄰居阿姨被判了長達十五年的牢獄之刑之后，刀疤的大哥滿意的笑容中難以掩飾的快意，向來和善的叔叔阿姨們投來蔑視，憤恨，甚至宛如看垃圾的目光時，小小的驚蟄意識到，爸爸似乎做了一件天理難容的錯事。

　　為了緩解鄰里的壓力，讓何驚蟄在上初中前好好放松一下，何爸爸何媽媽帶著何驚蟄開車從南方自駕游去北方。一路上爸爸媽媽和往常一樣，給何驚蟄講著各種各樣的故事。在即將回到小鎮(zhèn)的路上，何驚蟄問了何爸爸，他之前是因為做錯了事才會被大家罵的嗎？

　　何爸爸開著車，何驚蟄看不清他的表情。身旁的何媽媽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驚蟄，這個世界人們之所以規(guī)范的活著，是因為有規(guī)則。而爸爸就是守衛(wèi)規(guī)則的那個人?！?p>　　“但是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我們有感情和道德?！?p>　　“爸爸的確做錯事情了，利用了規(guī)則，讓鄰居阿姨多受很多年的牢獄之災(zāi)?！?p>　　“在感情上，道德上，規(guī)則間，爸爸都是一個不稱職的人。”

　　何媽媽把何驚蟄摟入懷里，不知什么時候淚水也跌落了下來，“驚蟄，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爸爸媽媽不是一個好的榜樣，我們很愧疚?！?p>　　“但是，對于我們這個家來說，你爸爸一直都是一個稱職的爸爸，你不要對爸爸失望……”

　　那個時候的何驚蟄很小，無法理解何為“生活”。就像他無法理解向來備受大家尊敬，充滿智慧的爸爸，為什么在明知是錯事時卻還要去做。

　　這條回家的路很長很長，那個夜晚也很長，一度讓十幾年后的何驚蟄難以從那沉入濃墨的夜里醒來。

　　九歲的何驚蟄對于那個夜晚的所有噩夢，是從長長的剎車聲開始的。

　　當(dāng)車子徹底失控時，他被媽媽緊緊地摟住。耳邊媽媽絕望的尖叫聲被劃破空氣刺耳的撞擊聲和剎車聲掩蓋。迎面而來的車仿佛失了控的瘋子，一下一下的狠狠撞擊在何爸爸的車上！

　　直到兩輛車翻滾在高速路邊的山坡上，何驚蟄才感覺到他被溫?zé)岬难恕?p>　　他耳邊是汽油“滴答滴答”的聲音，是那輛車?yán)餅l死之人快意的、滲人的大笑的聲音，是火苗燃燒的聲音，甚至是玻璃扎進他皮膚里的聲音……就是沒有何爸爸何媽媽呼吸的聲音。

　　何驚蟄那晚哭喊到失了聲，直到那個造成這一切悲劇的人也咽了氣，他都沒有等到救援。

　　小小的驚蟄從早就沒了玻璃的車窗一點一點的爬出來，腰部何媽媽的手宛如鋼筋，在喪失了生命力之后依然緊緊地護住他。

　　何驚蟄就這樣趴在半截車窗外，與那個死不瞑目的男人對上了眼。

　　他認得他，他是那個鄰居阿姨的弟弟，也是每天來他們家門口罵他爸爸的人。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何驚蟄再一次醒過來時，他已經(jīng)沒有了爸爸媽媽。

　　他被爸爸生前的好友李醫(yī)生領(lǐng)養(yǎng)，在回到以前的家整理衣物時，他聽到鄰居們唏噓的聲音。

　　“入獄當(dāng)晚常蘭就自殺了，也難怪她弟發(fā)了瘋把那一家給弄死了……”

　　“可憐了驚蟄呦，小小年紀(jì)就沒爹媽。”

　　“他爹是個好東西？見錢眼開連良心都不要，呸！”

　　更多的難聽的話被李醫(yī)生的手隔絕在外，何驚蟄看著戴著圓圓的眼鏡，一臉怒容的大姐姐，她對何驚蟄說道：“不要聽她們胡說，你爸爸是好人！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何驚蟄靜靜地看著她，只覺得這個世界好難過。

　　不是他難過，而是這個世界好難過。每個人都有這么多的迫不得已，每個人都在艱難的證明自己還活著，可是生命離開真的很快。就在刺耳的剎車聲之后。

　　他被檢測出中度抑郁和自閉癥，是李醫(yī)生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四天不說話的時候。

　　李醫(yī)生自己就是心理醫(yī)生，但是她學(xué)的很雜，什么都搗鼓，經(jīng)常在實驗室里不出門。等到她都發(fā)現(xiàn)何驚蟄不對勁，何驚蟄已經(jīng)徹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了。

　　何驚蟄在給谷源惠講到這里時，沒有多言，只用了寥寥幾個字就概括了。

　　“挺孤單的一段時間?！?p>　　她不知道自閉癥和抑郁癥患者究竟該如何自救，僅僅是“孤單”二字又怎么能擔(dān)負得起那段沉重的記憶。

　　何驚蟄走出自閉用了近十年的時間，他不去學(xué)校，不交朋友，生活里只有李醫(yī)生和無數(shù)的藥。

　　他第一次失控就是在成年之后，PTSD的癥狀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了。

　　他在很平常的一天，看電影看到車禍片段時突然捂住耳朵大叫，李醫(yī)生聽到外面的動靜，從實驗室沖過來連忙關(guān)掉了電視。等何驚蟄清醒時，他失憶了。

　　他忘記了早已死于車禍的爸爸媽媽，還以為他們只是出去工作沒有下班。他什么都記得，甚至記得何爸爸不光彩的一場官司，就單單忘記了那場讓他痛苦近十年的車禍。

　　這樣的狀態(tài)斷斷續(xù)續(xù)，李醫(yī)生給他試不同的藥，有時候管點用，有時候無果。第一次發(fā)病失憶的狀態(tài)最長的時間他持續(xù)了半年。也就是這半年，他學(xué)會了開車。

　　他很少開口向李醫(yī)生要什么，但是那天他說他想要學(xué)車。

　　李醫(yī)生知道他對剎車聲的恐懼，堅決不讓他碰車。但是只有這唯一一點愛好的何驚蟄少見的叛逆了，趁著李醫(yī)生搗鼓藥品的時候偷偷的學(xué)。

　　沒有出現(xiàn)刺耳的剎車聲一切就相安無事，直到何驚蟄自以為技術(shù)不錯，漂移的時候那尖銳的剎車聲瞬間喚醒了他塵封的記憶。

　　從那天以后，他不再失憶，只是會對任何路過的車輛的聲音，哪怕只是引擎亦或者喇叭，都讓他怕的捂住耳朵，陷入痛苦的回憶。

　　李醫(yī)生帶著他搬到了高高的樓上，減少了車輛的聲音讓何驚蟄癥狀好了許多。但是常年的自閉讓他有了一定的社交障礙，唯數(shù)不多的出門就是他參加高考的時候。

　　他無法在校園里和別人一起上課，一直在家里讀完了大學(xué)，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而他的畢業(yè)作品被送去參展偶然被F公司注意到，最后他被破格錄取。似乎是上天為了補償何驚蟄受的苦難，讓他后面的生活無比的幸運順?biāo)臁?p>　　他賺了很多很多的錢，帶著李醫(yī)生住到昂貴的樓里，她就住在何驚蟄的對面，卻被社交障礙日益加重的何驚蟄關(guān)在門外，從來只打電話聯(lián)系。

　　當(dāng)她知道何驚蟄想要為了一個女孩兒走出屋子時，她知道，那個拯救何驚蟄的靈藥，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