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娪顏坐在宿金閣涼臺上,一杯一杯喝茶。
她知道候灤書對自己沒情意,也知道他愿時常羞辱打壓自己,可今日如此實在氣人,坐在這緩了許久,腳底手心還是不住的冒冷汗。
如錦見自家姑娘已經連著喝了好幾杯茶,便提了茶壺在手里,不叫她自斟自飲。
“小姐,一會我們還回正屋嗎?”
“不回。”曹娪顏怒言回復。
她步步退讓不敢言不敢怒,幾日的和平相處下來她以為王爺心思略有轉圜,日子這么安安穩(wěn)穩(wěn)毫無波瀾的過下去就行了,她心中還暗暗生了幾絲動搖,可今日拜宮剛回來,王爺又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她現在才明白,即便自己再隱忍,王爺也只是心情好了松松手,心情壞了就又尋事拿捏。
曹娪顏提起茶杯想再飲一口,卻見杯中已空,茶壺拎在如錦手里,曹娪顏使勁將茶杯嗑在桌上,她現在是既不想說話,也不喝茶。
她不是在出嫁前就猜想到,日子不會好過?如今又惱些什么。自己不是早就暗自決心過,多難忍都要挺過去,現在發(fā)作情緒又算什么。
曹娪顏起了身,要回正院堂屋去,想看看他還能當著她的面做出什么更過分的舉動。
七拐八繞回了正院,平時門口幾個侍候在外屋的侍女臉色也不好,瞧見王妃回來趕緊行禮。曹娪顏大大方方往里走,卻發(fā)現內室早就收了沐浴的東西,連屏風都撤了,此時屋里不見二人,曹娪顏還以為兩人已經去了自己臥室。
她立在那呆了一會,不知腳步是應該往里邁還是往外挪。
現在,想讓候灤書看看自己的態(tài)度也是不能了。
曹娪顏正在兩難之際,驀然地身后王爺聲音響起:“王妃回來了?”
曹娪顏回頭看,只見候灤書已經穿著妥當,還換了身衣裳,自己只得頗牽強的勾勾唇角:“我剛更衣回來?!?p> 候灤書笑的如沐春風,嘴角險些咧到耳根,聲音中也帶了許許多多的笑意:“剛剛我也更衣去了,王妃去的哪處毛司,竟沒遇到?!?p> 曹娪顏實不想作答,便抿嘴禁聲。
候灤書沒往內室進,反抬步往堂屋走,“我叫馮娘子回偏院沐浴換衣裳去了,等會過來給你我敬茶。”
敬茶?
這是伺候舒坦了嘛,給洗了次澡就讓來敬茶了,曹娪顏撇撇嘴。
他坐在正堂椅子上,撣了撣有些褶皺的外袍,翹起腿來,看著隨著自己緩緩走進來的王妃。
曹娪顏心里十分不悅,面上卻不表。
“王妃怎么不說話?”沏好的茶已經端了上來,候灤書細長的手指托起茶盞,低頭看了一眼又放下,然后側著頭看曹娪顏的臉色。
曹娪顏沒想到他會開口發(fā)問,又不能說自己是因為惱怒才不想吱聲,只得支吾:“啊......啊,我頭次喝妾室茶,想著一會該說些什么。”
候灤書又是哈哈一笑:“她聽話,你隨便說什么都行。”
曹娪顏心中也是呵呵一笑?!澳蔷屯鯛斦f吧,我嘴笨,聽著就行了?!?p> “王妃生氣了?”
“并未。”
二人又沉默片刻。
“王妃閨名是什么?”
“???”
“我說,王妃閨名是什么,你日日叫我王爺我叫你王妃,顯得生疏客氣。”
“單字寧。”
候灤書思考了片刻:“寧,哪個寧,凝露的凝,還是寧靜的寧?”
“寧靜的寧”曹娪顏淡定回答。
“寧,小寧?寧寧?寧兒?嗯,寧兒好?!辈軍宇伆底云沧?,倒是與馮娘子的小名重了。
王爺又發(fā)問:“為何叫寧,是因為你性子的緣故嘛?”
“我下生逢家中變故,父母嫌我性子不夠沉靜,又希望我安靜,平安,故閨名為寧?!?p> 候灤書皺著眉看了眼曹娪顏:“寧兒這性子還不夠沉靜?”說罷端起已涼了三分的茶,一飲而盡。
寧兒一句,叫得曹娪顏身上發(fā)冷,霎時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皟簳r吵鬧,長大才靜了幾分?!?p> 曹娪顏不知道候灤書哪來的心情,還樂呵著打趣:“看你十分安靜啊?!?p> 曹娪顏不樂于回答,剛回的幾句話已是強著性子,現下可答可不答的話她便不去吱聲。
又等了兩盞茶功夫,馮娘子方沐浴完畢,換了身干凈利落的衣裳過來正堂。
看的出來,馮娘子是個知理懂事的,雖說容貌上比已逝的趙娘子和霍娘子遜色幾分,可也是清秀端莊,說起話來既不扭捏也不造作。
馮娘子跪在地上雙手奉茶,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身微微弓著,嘴唇緊緊抿著,能瞧得出她有幾分緊張。
雖說曹娪顏的境遇也有些窘迫,但對人還是十分和善的,她自己身為主母在王府尚受制于人,馮娘子在王府無名無分伺候多年,想來也不好過,想到這,曹娪顏竟心生幾分惺惺相惜來。
她抬手,接過茶來喝,“你敬了茶,在府中也有了正經名分,日后好好侍奉王爺就好?!?p> 馮娘子行了個大禮,面上不敢絲毫懈?。骸爸x王妃,奴日后一定好好侍候王爺與王妃,不敢錯半點規(guī)矩。”
馮凝花從沒有旁的心思,從入王府那日就是。
娘娘子入府兩年,從來都沒遣人去叫過王爺,王爺樂意來就來,不來她就在屋里繡花做衣裳。
她是正經人家的閨女,因為家中小生意破敗才被賣進王府,所以也沒什么爭寵的心思,只求有一口飯吃。
她院子里的吃食物件從沒短過,雖挪不出多的,但省省也夠娘家平日吃飯,若是王爺心情好賞些什么,她也都折了銀子送回娘家救濟日子。
趙霍兩位娘子生的比她美,又會哄人,所以她不大得寵,原本王爺也不常在后院,即便是在,也多留宿在另外兩個院子,這么久她見王爺的次數是屈指可數。
前些年,府里霍娘子掌家,私下里是說一不二的,趙娘子更得寵些,可能是因為皇后娘娘的緣故。
兩位娘子面上和氣,私下卻一直偷偷較量,一個覺得自己有管家權,一個覺得自己有寵愛在,
這些,馮娘子都比不了。
她對日子沒什么指望,既不奢望王爺寵愛憐惜,也沒盼著榮華富貴,只求日子能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下去。
今日王妃突然派人傳喚,說是到正院去伺候王爺沐浴,馮娘子嚇壞了,她不知怎么得罪了王妃,是不是因為王妃入府七日自己沒去敬茶的緣故,可不敬茶這事是王爺交代下來的,馮娘子以為是王爺不樂意認可自己的身份,便不叫敬茶,可沒想無意間竟得罪了王妃。
馮娘子又一想,府里攏共三個通房,陸續(xù)沒了兩個,現下就剩自己一個,莫不今日就是自己了,馮娘子霎時臉嚇的煞白,渾身冷汗。
她不敢不去,只等抖抖瑟瑟的去了正院,見王妃正怒著臉,她噗通跪下,希望王妃能懂自己的老實。
她磕了幾個頭,見王妃沒說別的,只是點點頭,但她還是不敢動彈,只能將身子伏的更低。
王妃貼身女使發(fā)了話,讓她去伺候王爺沐浴,可沒王妃授意她依舊不敢動彈一下,等了許久,王妃才說話:“去吧。”
馮凝花將頭重重嗑在地上,想表明自己絕沒有別的心思:“奴婢服侍完王爺沐浴就回去?!?p> 她看王妃還是沒有說話,就趕緊往內屋里去,想伺候完王爺趕緊走。
今日王爺有些不同,往日里王爺就只叫她大名,也從不和自己調笑,即便說話也是說些家常,王爺今日不但叫自己“凝兒”,還摸著自己的手臂問她是不是白了。還說她出了汗,要不要沐浴,她心里慌得很,一句話連不成句,兩條腿抖成篩子。
忽然,屏風外一陣腳步聲,她聽得出來是王妃走了。
馮凝花什么都顧不得了,顧不上滿地的水漬,啪跪在地上:“王爺,王爺饒我一命吧,王妃在外頭,奴不敢伺候。”
王爺低眼看她,實在不是想成心嚇她,只是想借著她氣一氣曹娪顏,現在已解了心頭的醋意,便罷了。
他知道曹娪顏生的好看,文王爺也是男人,想多看一眼也難免,可候灤書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候灤書低頭輕笑一聲,又略搖搖頭,似在笑自己怎么這么小心眼,竟一直在吃那一眼的醋。
今天既然馮娘子已經到正院,就給她鋪墊個臺階,讓她將茶敬了,候灤書頓了一頓方道:“你起來吧,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干干凈凈過來敬茶?!?p> 馮娘子似沒聽明白,只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驚恐的盯著王爺。
“放心吧,她不會難為你,一會你過來給王妃敬茶,算有個名分了。”馮娘子滿臉的不可置信,想起身回換衣裳,卻又怕王爺是在誆騙她。
候灤書雖然沒去過她那幾回,卻也把她的脾氣秉性摸的清楚,知道她一直膽小怕事,但凡府里有事她都躲在院里不敢出來,這兩年來也不曾摻和進霍娘子與趙娘子當中去,這也算給她自己掙了一條活路。
候灤書不愿意再跟她費口舌,便故意嚇唬:“趁著我心情好,你還不趕緊回去?一會我反悔,可就給你趕出去了?!?p> 馮凝花聽了趕緊又磕了兩個頭,跑回去換衣裳。
馮娘子顧不上燒熱水細細沐浴,用院里存的涼水澆頭沖涼,又從屋里挑了件最素凈不惹眼的衣裳,擦干頭發(fā),叫身邊女使幫著挽了個已經過時的發(fā)髻樣式。
收整完畢出了偏院,一路穿過小花園,直奔正院前廳前去。
馮娘子知道內宅是王妃管家,王妃不同于從前的霍娘子,她是真正的正室元妃,只要自己老實就不會難為自己。
她這幾日看王妃的態(tài)度,知道曹娪顏不是一個尖酸刻薄的人。
馮娘子敬完了茶,王爺抬手示意讓她起來。“馮凝花,你的凝字犯了王妃閨名寧字,你自己改個名字吧?!?p> 馮娘子拘謹站在原地,她是讀過書的,雖讀的不多,但常用的字也都認得,她微微點點頭。
一旁曹娪顏開了口。
“不如王爺直接想個吧,王爺賜的總是好的?!?p> 馮娘子聽王妃這樣說,霎時眸中含了淚,她是懂得感恩的人,知道王妃為自己說話不易,對王妃來說只是輕飄一句話,于她而言卻是莫大恩德。
她又跪下磕頭,跪在地上等著王爺賜名。
候灤書用修長的食指敲著桌面,仿佛是想定了,方停下:“既然凝字犯了王妃閨名,改一字即刻,那就凌吧,凌花,聽起來倒有幾分美意?!?p> 馮娘子再次磕頭謝恩。
曹娪顏沒再吱聲,她能多說這一句話,已經是看在那幾分惺惺相惜,現下王爺既已親自賜了名,任由賜個什么也與她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