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搖曳,令人昏昏欲睡。
時間一長,人的精神便放松下來。角樓內(nèi)的幾人不時打趣,都伯宋城低聲問韓浩道:“韓都尉,這次行動結(jié)束,少不了有些賞金。你準(zhǔn)備去哪兒快活啊?”
韓浩回頭看了眼徐榮。
徐榮雙手交叉,橫在胸前。眼睛微閉,胸口微微起伏,似已入睡。
確認(rèn)徐榮聽不到他們說話,韓浩這才壓低了聲音,反問:“你想去哪兒?”
宋城曖昧一笑,說:“城西酒壚的小娘子頗為有趣,賣的酒也比涼州的要好。我準(zhǔn)備去她家酒壚大醉一天!怎么樣,韓都尉要一起去嗎?”
韓浩與宋城關(guān)系很好,平日里沒少一起干偷雞摸狗的事情。但一聽到宿醉,韓浩撥浪鼓般搖頭,道:“算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將軍就會有事兒找我。我可不敢讓他派人四處搜我!”
“哈哈哈?!彼纬菈旱土寺曇糨p笑,“你真的是怕將軍嗎,我看你是被上次宿醉頭疼嚇到了吧?!?p> 韓浩正想反駁。
一旁,徐榮猛地坐了起來,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問:“阿浩,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徐榮的目光讓韓浩有些緊張。他想了想,遲疑回答:“大概子時吧。怎么了,將軍?”
“怎么會?”
徐榮低聲自言自語。他起身來到瞭望孔邊,朝外張望,外邊一片寂靜。徐榮眼眸低垂,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按理說,并州軍出營,早就該到城外了。怎么會到了這時還沒有動靜?
徐榮何等警覺,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過這么奇怪的問題。
他離開角樓,走上城墻,巡邏了一圈,想要發(fā)現(xiàn)能解答自己疑惑的蛛絲馬跡。但無論是并州軍,還是城中叛賊,全無蹤影。這份靜謐,讓深黑的夜色,顯得越發(fā)深沉。徐榮站在墻上,眺望黑暗的遠(yuǎn)方,陷入沉思。
韓浩跟著徐榮,出了角樓。此刻見徐榮站在原地沉思,不自覺問:“怎么了,大兄?”
徐榮眉頭仍然緊皺著。他回頭看了韓浩一眼,斷然地說:“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錯!阿浩,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們上當(dāng)了。其實,并州軍根本沒有進攻北門的打算?”
“這不可能!”
韓浩當(dāng)即反駁,“我們是收到了來自城外的訊息,才行動的。這次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可是王常啊。無論是能力還是忠誠,王常都值得信任?!?p> “那會不會,王常也被騙了呢?”徐榮繼續(xù)問。
“這……”
韓浩想說,這怎么可能。但這世間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比方說,王常被并州軍捉住了,傳遞給我們的是錯誤的訊息?!毙鞓s自言自語般推論,“又或者,并州軍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進攻北門。而是把目標(biāo)鎖定在了其他城門上……”
“那我們現(xiàn)在趕去其他城門,還來得及嗎?”韓浩問。
“來得及?!?p> 徐榮點頭,隨后又搖頭,“但是,若是敵人的目標(biāo)的確是北門。只等我們一離開就動手,又該如何?”
韓浩沉默不語。
“我們必須做點什么,來驗證一下我的猜想。”徐榮大手一揮,下令,“阿浩,你讓人把城門打開!同時,讓人在城上揮動火把。我們且看看,外面有沒有并州軍的人!”
“將軍!”
韓浩當(dāng)即反對道,“不可??!我們?nèi)羰情_了城門,不是正中敵人的下懷?”
“對。這么做有風(fēng)險。”徐榮贊同地說,“但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很可能會死的不明不白!”
韓浩還想多說幾句。
他對上徐榮堅定的目光,只得吞下自己的話,轉(zhuǎn)身匆匆下了樓。
洛陽北門吱嘎聲中,緩緩開啟。
一個西涼兵士卒,站在高處,朝下方揮動火把。
若是并州軍真的在洛陽城外,就算他們的通訊方式,不是最常見的火把。見到城門開了,并州軍也一定會上前看看。但徐榮緊盯著黑暗的外邊,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動靜。
徐榮心里一沉。
這么說,他們的確上當(dāng)了!說不定,并州軍已經(jīng)抵達(dá)了另一扇城門外!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回到徐榮身邊的韓浩,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危機。若是被并州軍攻入城中,就是最后洛陽沒有失守,徐榮也逃不掉一個瀆職的罪名。以董卓的殘暴,他不可能放過徐榮。
徐榮急得在城墻上來回走動。他低聲自言自語道:“除了北門,一共還有三座城門,并州軍的目標(biāo)會是哪一座呢?”
哪一座都有可能。
城南離北門最遠(yuǎn),若是敵人用計騙過徐榮,乘機趕往城南,徐榮最難去阻止他們。但這種設(shè)想,太過尋常普通。以對方想著欺騙徐榮的手法來看,這種可能性也不大。
至于西門,那里駐扎著西涼軍大營,敵人就算攻下西門也守不住。
這么說的話,是東門了?
此外,要趕去南門,也會經(jīng)過東門附近。
徐榮猛地抬起頭來,語調(diào)決然地下令:“阿浩,你帶人跟我一起,趕往東門。這里就交給龐德了!”
“東門?”韓浩瞪大了眼睛,“為什么是東門呢?”
徐榮說了自己的猜想。
韓浩更是不敢置信地大聲道:“你這是在賭博啊,大兄!”
而且還是賠率極高的驚天豪賭,徐榮無聲說。一旦賭輸了,徐榮橫豎都會是個死。若是破城,士族不會放過西涼軍余黨。若是沒有破城,董卓也不會放過犯下如此大錯的他。想到這里,徐榮的身子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來不及多想了!聽我的話,阿浩。這么多大風(fēng)大浪都過來了,不可能被這么一條小河淹死!”
“是!”
韓浩咬咬嘴唇,應(yīng)了下來。如徐榮所說,大不了就是一死。敵人在緊鑼密鼓的行動,他們也得動起來。坐以待斃可不是西涼軍的風(fēng)格!
……
城門正在緩緩開啟。
門外擁擠成一團,迫不及待地想要擠進城來。
“快!快!”
開門的人低沉地咆哮。
站在門外的并州軍士卒拼命向里擠著。
徐榮帶人匆匆趕來。
猜對了,果然是東門。徐榮放松了一些,但心中的石頭還沒有徹底落下。此刻,反賊已經(jīng)將門上的木栓取下。隨時,外面的并州軍都會如潰堤的洪水洶涌而來。
徐榮喉嚨干澀,大聲喝令:“阿浩,你帶人上樓,放下千斤閘!”
“其余人!跟上我,攔住他們!”
“諾!”
齊齊應(yīng)答,眾人分散拋開。
城門下的反賊也發(fā)現(xiàn)了蜂擁而來的西涼軍。他們轉(zhuǎn)過身,面對敵人。搖曳的火把映亮一張張臉龐,堅毅而執(zhí)著。領(lǐng)頭之人高高舉起手中長劍,吼道:“為了陛下!為了大漢!”
“為了陛下!為了大漢!”其余反賊高聲回應(yīng)。
他們什么也不懂。
徐榮沉默地大步向前,與敵人交錯在一起。雙方很快混戰(zhàn)在一塊。透過敵人嚴(yán)密的陣型,徐榮能夠看到,城門正在一點點被并州軍推開。這樣可不行啊。徐榮在心中大喊,但越來越密集的人群擠壓著他,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沖!攔住他們!”徐榮一劍刺穿身前之人,高聲咆哮。
西涼軍士卒精神一震,向前突進了一段。
望樓。
韓浩大步跨入控制機關(guān)的房間。因為他們趕來的時間足夠及時,敵人還沒有徹底控制城門,這個房間還在西涼軍的手里。見到闖進來的同袍,屋內(nèi)的西涼軍士卒微微顫抖著。
韓浩來不及解釋。
他看不到下面的戰(zhàn)事,但也知道,隨時并州軍都可能破門而入。他多爭取到的一口氣的時間,很可能是徐榮活命的機會。不自覺的,韓浩的身體也跟著守城卒顫抖起來。
“千斤閘的機關(guān)在哪兒!”韓浩大聲咆哮。
守城卒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沒有動靜。
韓浩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脖子,用力搖晃:“告訴我,千斤閘的機關(guān)在哪兒?”
“我……我……”
守城卒說不出話來,手指顫動著,指向一旁的杠桿。
韓浩丟下守城卒,來到杠桿旁,抓住杠桿,用力向下一拉。
‘咔擦’
杠桿竟應(yīng)聲折斷。
韓浩一下臉都綠了。這是他沒設(shè)想過的狀況。韓浩原本以為自己要拼命死戰(zhàn),才能奪回機關(guān)室。但他沒想到,洛陽城,大漢都城的守城器械,竟會因為年久失修而無法使用。
我會害死大兄的!
韓浩咬緊嘴唇,身子無法控制地戰(zhàn)栗。這大漢,到底腐爛到了什么樣的地步?韓浩急得在房間內(nèi)來回走動。是下樓,與徐榮一同,做最后的掙扎。還是……
韓浩抽出腰間佩劍,插入杠桿中,用力撬動。
機關(guān)內(nèi)咔擦作響,毫無反應(yīng)。
動??!動??!動起來!
韓浩無聲咆哮,絲毫顧不上自己受傷的手正向下滴血。
哐當(dāng)
一聲清脆的響聲,沉悶的響起。
咔噠咔噠咔噠
陣陣機關(guān)絞合的聲音傳來,沉重的千斤閘開始向下墜落。
這個時候,并州軍已經(jīng)推開了城門。但他們不敢埋頭繼續(xù)向內(nèi)闖,因為只要千斤閘落下,就會把他們與外界的同袍隔開。站在城門前的徐榮,力竭陡然跪下。
城門暫時守住了!
沒能成功偷襲破門的并州軍,氣急敗壞地又猛攻了東門一天。但洛陽城高墻堅,不是他們能夠輕易撼動的。當(dāng)朝陽起,夕陽落,又一日過去。一切又重回平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