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裝過頭
“高人、高人!”回過味來,凈塵上人拍著地板,忍不住大笑出聲。
“不曉得是何方高人助我!嘿嘿,老子得去好生迎接,別怠慢了人家!”他一邊笑,一邊嘗試著起身,隨后笑容僵住。
他堂堂南山寺方丈,傷勢復(fù)發(fā)之下竟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凈塵上人的嘴角微微抽動,然后從袖中摸出一塊翡翠令牌。
“算了,先把明遠(yuǎn)師侄叫回來……也不曉得他事情辦得怎么樣。”
他自言自語道,忽然眼中放光:
“昨天遇到一個算不透命數(shù)的高人,今天又遇上個差點滅掉釋無僧的高人。嘿嘿,兩個高人,兩份幸運,凈塵上人,你運氣這么好,怕不是氣運之子附身了。
“嘿嘿嘿!”
……
半刻鐘時間后,長得高高瘦瘦的南山寺僧人明遠(yuǎn)心急火燎奔到沈長軒焚香之處,向那正酣睡的胖大僧人問道:
“師伯,你有沒有看見什么特殊的香客?”
胖大僧人被他吵醒,很不情愿地撇了下嘴,然后道:
“特殊的香客?是有一個香客有點特殊,竟然瞬間把一整根香燒成灰,當(dāng)時就把俺嚇到了?!?p> 明遠(yuǎn)僧人面露喜色:
“是了,就是他了……師伯,你看到他往哪里去了?”
胖大僧人道:
“他問俺會客堂怎么走,俺給他指了路,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到了?!?p> ‘原來如此……善哉!’明遠(yuǎn)僧人如是想著,便化成一道風(fēng),朝會客堂而去。
半盞茶時間后,明遠(yuǎn)僧人再次回到胖大僧人面前:
“師伯,你怎么給他指的路?”
胖大僧人伸手朝明遠(yuǎn)僧人身后指了下,道:
“會客堂不就是西邊嗎?”
明遠(yuǎn)僧人表情瞬間變得古怪。
“咋了?”胖大僧人不明所以。
“阿彌陀佛?!泵鬟h(yuǎn)僧人嘆了口氣,道,
“師伯糊涂了,那是后山禁地啊?!?p> ……
“奇怪了,這個地方陰森森的,建筑都塌得差不多了,也見不到一個人,怎么看都不像佛寺會客之地啊?!?p> 沈長軒按照胖大僧人指的方向一路走去,入眼不是參天松柏就是斷壁殘垣,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不慌,我聽說南山寺歷史悠久,飽受山洪和火災(zāi)之苦,有些被水災(zāi)火患?xì)У糁皇O逻z址的廟宇很正?!?,即便如此,南山寺也不會將會客堂修到這種地方啊?!蜷L軒越想越不對勁,一時踟躕,腳步也隨之放緩。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一道冷風(fēng)撲面而來,他眨了下眼,然后看見周圍斷壁頹垣竟變作金碧輝煌的廟宇樓閣,自己腳下所踏的石板路也變得嶄新,不由得驚嘆。
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莫不就是仙術(shù)!他暗暗咋舌,心中的不安逐漸散去。
“這位居士,不來老衲這里坐坐?”這時,一個縹緲中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他駐足,回頭看見隔著一池碧波的佛堂中,坐著個身披袈裟的僧人,一邊烹茶,一邊對含笑向自己致意。
沈長軒遙遙打量這僧人,只見他年紀(jì)不大,頗為俊朗,只是雙頰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傷。
令沈長軒有些奇怪的是,此人給他一種很不真切的感覺,但定睛看去,又瞧不出有什么異樣。
‘嗯,這里本來就是他用仙術(shù)幻化而成的,他本人看上去有些奇怪也很正?!还芰耍冗^去問問……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傷,嗯……’沈長軒暗暗想著,索性走到佛堂中,說道:
“大師可是南山寺方丈凈塵上人?”
“哈哈,不是老衲,卻又能是誰?”那僧人站了起來,笑說道,
“居士是來特地為老衲而來?”
確認(rèn)對方是凈塵上人,沈長軒不疑有他,道:
“昨日偶遇貴寺的明遠(yuǎn)大師,才知貴寺乃修仙門派。我游戲世間多年,求仙訪道之心熾烈,故而今日特來拜訪?!?p> “原來如此?!眱魤m上人道,
“居士修為之高深,實在是老衲平生所見第一人。我小小西江、西江南山寺,人才凋敝,居士此番特地前來,實在折煞老衲了?!?p> 沈長軒假裝欣然接受,臉上保持淡淡的笑容,內(nèi)心卻覺奇怪。
自己莫不是裝過頭了,讓對方誤會了?
他索性將來意告知對方:
“方丈上人言重了。沈某不過是塵世閑人罷了,當(dāng)不得如此謬贊。嗯,我有一些修行上的事情,還請方丈上人相助?!?p> 凈塵上人保持著笑容,道:“居士請講。”
沈長軒道:“是這樣的,沈某近日在修行中遇到頗多問題,方知自己所修的真訣有不足之處,于是特想向貴寺真訣一閱,參照修行。當(dāng)然,若貴寺之法不可外傳,沈某亦不強求?!?p> 他本來想請對方直接指點自己修行,忽想起若對方看出自己根本沒有修為,只怕不會投以好顏色,索性直接求取真訣,自個兒研究。
只怕對方拘泥于門戶之見,不肯借自己。
凈塵上人聽聞沈長軒的請求,臉上有一瞬錯愕,隨即輕笑一聲,說道:
“借我寺真?zhèn)鲄㈤??居士所求果真不同尋?!贿^,居士須知,絕地天通以來,我寺經(jīng)文藏書焚毀殆盡,這修行真?zhèn)鳌稛o量般若》也僅存殘篇,對居士的修行未必有益處?!?p> ‘原來南山寺的仙訣叫作《無量般若》,可惜只是殘篇。’沈長軒輕輕點頭,留意到凈塵上人剛才提到的一個詞,于是說道:
“絕地天通?”
凈塵上人將茶水斟上,遞給沈長軒,說道:
“嘿嘿,那是八百年前的事情,居士雖說修為高深,不知道也正常?!?p> 沈長軒接過茶水,沒有立即飲下:
“請講。”
凈塵上人道:
“前朝靈帝污蔑修行為逆天之舉,發(fā)動滅佛滅道運動,統(tǒng)共持續(xù)了二十年,之后仙佛傳承斷絕,世人再難修成正果,彷如通天之途斷絕,于是后世將此事總結(jié)為‘絕地天通’?!?p> ‘竟然有這樣的故事……’沈長軒正因凈塵上人講述的事情而驚奇時,忽然看見凈塵上人揮了下手,一片火光從一處廟宇中躥了出來,緊接著引燃了目力所及之處所有的房屋。
火光中,逐漸有刀劍相擊之聲傳來,其中夾雜著嘶吼聲、哭喊聲、尖叫聲。
沈長軒稍稍一怔,隨即看見天空中落下個僧人,砸在一池碧水中,鮮血將池水染得殷紅。
這僧人已然沒了氣息,可雙眼睜大到極限幾乎要奪眶而出,死相之慘,讓人不忍直視。
沈長軒深深吸了口氣,放眼四周,只見又有僧人接二連三地從天空中落下,有的身體四分五裂當(dāng)場身亡,有的地面奮力掙扎卻免不了被天外一劍穿身的結(jié)局。
這樣的場景沖擊力過強,讓沈長軒極為不適,他強忍著惡心,轉(zhuǎn)而看向凈塵上人,眼中透出分詫異和不解。
凈塵上人預(yù)料到他的反應(yīng),嘴角笑容變得詭異,道:
“居士可知,這座南山寺的前身,西江寺,就在那場劫難中毀滅。災(zāi)禍來臨時,靈帝的爪牙,將西江寺的樓宇焚毀,將所有僧眾,不論是不是修行之人,都全數(shù)屠殺……慘狀,如你所見……”
他的聲音越發(fā)妖異和亢奮,直擊沈長軒的內(nèi)心深處,叫他深覺觸動,幾乎感同身受。
“阿彌陀佛,居士,你也是修行者,你也知道修得正果的艱辛……你說,若你百年的修為付之一炬,若你的同門都被屠戮一空,你會恨那挑起禍端的無道昏君,恨那些毀你宗門殺你師兄弟鷹犬走狗嗎?你難道不想復(fù)仇嗎!”
‘復(fù)仇……’沈長軒如入魔障,幾乎分不清自己是誰,眼中充斥著寺毀人亡的慘狀,心中彌漫著深深的恨意,耳中聽得凈塵上人妖異的聲音:
“師弟,拿起你的屠刀,用你遠(yuǎn)勝于我的無上修為,把所有的仇人都送去見佛祖吧!當(dāng)然在此之前,先把那個礙事的家伙殺了……”
‘拿起屠刀,用我的無上修為……’沈長軒受他蠱惑,嘴上重復(fù)他的話,手捏成拳,要將心中的殺意付諸實踐。
他準(zhǔn)備用出道法,卻又忽地冒出一身冷汗:
‘不對,不對!我根本沒有修為,根本沒法為西江寺和師兄弟復(fù)仇……等等,我是沈長軒,我哪來的師兄弟!’
他清醒過來,再用眼角余光向四周望去,不見那漫天火光和血腥的殺戮,只見腳下一方土臺,身畔凄松苦柏,以及不遠(yuǎn)處年代久遠(yuǎn)的斷壁頹垣。
他心驚的同時,再向那凈塵上人看去,看見的不是臉色蒼白的俊朗僧人,而是一團若有若無的霧氣。
他總算明白自己剛才為何感到這“凈塵上人”身影不真切,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南山寺方丈凈塵上人!
“上人,莫要被仇恨迷住了眼!”沈長軒凝眉,朗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