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冬
“算不出來?”唐淵海眉頭微皺,右手屈指。
鄭悟見狀睜大眼,趕緊阻止道:
“老師,不要!”
他話落,只見唐淵海冷哼一聲,嘴角有鮮血滲出。
鄭悟胖臉上的肥肉抖動,道:
“我哪能有不測算的道理啊?這不是遭了反噬,才知道這事背后有高人嗎?!?p> “高人?能讓我被反噬的,豈是‘高人’二字能籠統(tǒng)概之的?”唐淵海凝眉,嘴角血絲瞬間消失,道,
“你去查這位高人是誰了嗎?”
鄭悟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道:
“據江州府城的夜行人回報,這段時間江州府城突然出現個以前從未聽說過的高人,叫作沈長軒?!?p> 說到這里,他抽出右手,手掌一翻,將一冊文書呈現在唐淵海面前,
“江州府甚至邀請他做水陸大會的西席先生。”
唐淵海目光掃過文書上“西席:沈長軒”五個字,若有所思,道:
“你怎么看?”
鄭悟嘿笑一聲,道:
“這隱世高人和那小妖是一伙的,他這么做不簡單,肯定另有謀劃。至于董驍被殺一事,也許真的是那小妖在報父母之仇,也許只是個幌子?!?p> 說到這里,他凝視唐淵海,斟酌少頃,接著說道,
“我覺得,那小妖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位高人的態(tài)度?!?p> 唐淵海聞言瞇了下雙眼,隨即說道:
“你的意思是——”
鄭悟暗地松了口氣,接著說道:
“老師,老實說,我現在還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也許他和董驍有私人恩怨,也許他在完成什么不為我們所知的儀式。
“不過這件事雖然說讓我夜行人很沒有面子,不過明面上一切和他沒有直接的關系,他也沒有展露惡意。我想,我們得慎重行事?!?p> 唐淵海點了下頭,道:
“你是督主,要怎么做你安排就是。不過你說得對,這個人不簡單,不能輕易和他起沖突,但也不能放任之。另外,他的面子我們不能不給,但夜行人的面子也不能丟了?!?p> 鄭悟點頭道:“我曉得?!?p> 唐淵海忽然若有所思,道:
“你收了饒思遠和樊相平多少好處?”
鄭悟愣了下,結結巴巴說道:
“老師何出此言?”
唐淵海冷哼一聲,道:
“江州府的‘定江之針’,現在還剩多少?”
鄭悟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道:
“你,你已經知道了?”
唐淵海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負手離去。
“老師,老師你聽我解釋……”鄭悟拍了大腿,趕忙跟過去,卻聽對方說道:
“夜行人是你的,你不用向我解釋。鄭悟,留步吧!”
說完身形變得飄忽,轉眼消失不見。
鄭悟張惶四顧,確認唐淵海已經離開之后,臉上呈現些許無奈。
“饒兄啊饒兄,為了你我連老師都得罪了,你可得長點心,別再讓我為難了!”
……
唐淵海離開夜行人總部后,手里拄著拐杖,佝僂著身軀在長京的大街上行走。
仿佛他不是名動天下的先帝朝國師,而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老者。
“白菜長大了,不讓人摘嘍!”他一邊走,一邊碎碎念道,無奈中卻又隱隱透出一分灑脫。
過了一陣,他走進一家面館,點了份臊子面,趁熱吃完,然后一邊打嗝,一邊從袖子中取出紙筆——
他衣衫如普通百姓,并非寬袍大袖,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紙筆藏在袖中的。
他拿著筆,沒有磨墨,而是在面湯上點了下,隨后將筆尖落在紙上,竟然留下濃黑的墨跡。
他展露淡淡的笑容,快速地在紙上寫下遒勁的字跡:
“展信佳:
“顧君多年杳無音信,予甚神傷矣!而今知君安好,予心甚慰。
“所懇之事,予已安排妥當,勿念。
“記曾共西樓雅集,彈指兩百年矣。望春來,與君還賞垂柳依依。”
寫完之后,他用手在紙上敲了兩下,紙上的文字竟然消失無蹤!
他凝視著已經沒有任何字跡的白紙,眉頭微微動了下,仿佛聽見了遠方傳來的一聲嘆息。
他將紙筆收好,起身離去,步履蹣跚。
……
江州府城,明月還照城墻頭。
一個女子被數個帶刀男子追殺,慌不擇路之下越過城墻,抵達嘉月江岸邊。
望著滔滔江水,女子目中猶豫一閃而過,隨后咬牙,騰身而起,踏波而行。
這時,水中忽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將她的腳拽??!
女子瞳仁瞬間放大,連連施法,試圖掙脫。
誰知這時候更多的手從江中出現,抓住她雙腿,用力地將她向水里拉去。
女子發(fā)現江水漫過自己的小腿,緊接著漫過膝蓋、大腿、腰身。
她的掙扎越來越無力,眼中透出分絕望。
最終她整個人都沉入水中。
過了一陣,一個枯瘦的老人從水中浮起,飄到江岸,冷冷看著守在江邊的一眾夜行人。
他身上散發(fā)出冷冽的氣息,讓夜行人紛紛膽寒。
“妖女試圖渡江逃走,被本座截住,仍不肯束手就擒?!笨菔莸睦先丝谥邪l(fā)出尖銳的聲音,說道,
“本座原來不想要了她性命,無奈她冥頑不靈,自己把自己淹死了?!?p> 江邊一眾夜行人聞言都面面相覷,卻不敢質疑:
“是,陳大人!”
“收工,回家過年!”老人嘿笑兩聲,轉眼消失無蹤。
江水滔滔,明月依舊。
就在江州府城的城墻上,又換了副面貌的顏淺遙望江面,眸光流轉,輕輕嘆息。
她拋去心中雜念,將手里線板遞給身邊的文士,道:
“多謝仙長?!?p> 沈長軒將線板收入手中,笑道:
“舉手之勞耳?!?p> ……
小樓一夜飛雪。
“沈夫子,聽說那顏思思最后被逼得投水自殺?!崩罴嫳牬笱劭粗蜷L軒,認真說道,
“我聽說,她心眼不壞,是為了報仇才殺的董驍。我想,即便她做的事不對,畢竟情有可原?!?p> 沈長軒放下茶杯,看向李紜身旁的女子,問道:
“李紛,你說呢?”
李紛美目流轉,道:
“顏思思畢竟殺了一府要員,再怎么有苦衷,朝廷也不可能放過她,否則,朝廷的顏面和威信放哪里?
“沒有抓住她六堂會審,讓她以比較體面的方式自盡,已經是念她事出有因了?!?p> 沈長軒點了下頭,道:
“這些是饒大夫子教你的?”
李紛臉色一凜,道:
“回沈夫子的話,這些都是我自個兒琢磨的,和大夫子沒有關系?!?p> “是的,姐姐這些天都和我在一起,沒見過大夫子,請沈夫子明鑒?!崩罴嫷人捳f完,補充道,替她作證。
沈長軒掃視姐妹二人,道:
“這么說來,饒大夫子沒讓你們繼續(xù)監(jiān)視我了?”
李紛李紜臉色同時僵住,李紛隨即狠狠瞪李紜一眼,一臉恨鐵不成鋼。
沈長軒輕輕一笑,道:
“顏思思之事,另有故事,細節(jié)就不是你們能夠了解的。嗯,今日無事,你們回去吧……對了,我即將離開江州府,你們以后也不用向我匯報事情了?!?p> “沈夫子要走了?”姐妹二人有些意外。
“不錯?!鄙蜷L軒長嘆一聲,道,“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p> 李紛李紜聞言亦嘆息,祝沈長軒安好,然后一起離去。
“雪好像越來越大了?!鄙蜷L軒看著屋外的飛雪,若有所思,走到庭院中,負手而立。
大雪紛紛,卻沒有一朵雪花落在他身上。
他忽然若有所察,朝庭院的一個角落看去。
他視線中,一只小貂凝視著他,嘴角含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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