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窄沒舊痕,
月明孤影深;
人別花無色,
卿去雁不歸。
羅亦凡獨坐窗前,心中默念這首詩。相較那些年,對婉兒的思念之情也漸漸轉(zhuǎn)淡。
雖然二人曾有千年誓約,畢竟,光陰可以撫平內(nèi)心諸多不舍,何況十世的輪回又怎知她現(xiàn)身在何處,年齡幾何。
自三年前秘境歸來,他慢慢的適應現(xiàn)在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清靜無為”,卻也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樓下街道對過,就是正在拆遷中的“城中村”,許是開發(fā)商慈悲,仍留守一戶人家。家中有一孽子是幼時被奪了舍的狗妖。
早在一個月前羅亦凡透過窗戶就看到,那畜生殺死家中老翁。本想出手阻止卻也已經(jīng)晚了。
轉(zhuǎn)念又想,逃不過陽還陰債,生死皆有定數(shù),隨他去吧。
只是,此次,他終于沒能忍不住。
決定動手除掉這個孽畜。
令他沒想到的是,
本以為是個日常的一個插曲,
卻變成了無數(shù)風波的序曲,
一場人間末日危機,
也自此展開……
華燈初上,老婦翻遍左近垃圾桶就著腳下的磕磕絆絆,搖搖晃晃的回到一片廢墟之中。
不遠處有幾條野狗,為了一嘴食物相互撕咬著,見婦人從面前經(jīng)過,也沒任何驚慌,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你個老東西,怎么才回來,我都餓死了”
婦人年齡多不到六十大幾,卻因常年勞累成疾,身體已經(jīng)不成了樣子。雙腿畸形內(nèi)翻,走起路來真像七老八十。
屋里床上挺尸般的兒子從小嬌養(yǎng),即便現(xiàn)在對自己非打即罵也是忍讓慣了。
兩個炒雞蛋盛到碗里,趁著鐵鍋油熱用中午吃剩的饅頭用力的擦了一圈。一碗熗鍋湯面,兩個炒雞蛋,盛給兒子。一碗熱湯半塊饅頭就算自己的嚼谷了。
“又是雞蛋,肉呢?你這老東西問你呢!怎么不說話!”
兒子一邊跑著毒圈,一邊不住的嚷嚷。
熗鍋面放在床邊,婦人慢慢的挪了出去,坐在了門口。這是她中午飯后,第一次坐下來。
“草。我要有個8倍鏡你們這些狗日的早死了”。
兒子罵罵咧咧踢踏上拖鞋,跑到院子里撒了一泡尿。轉(zhuǎn)回頭低身弓腰,干澀的眼神死死地瞪著婦人。
“老東西,剛才問你肉呢,真啞巴啦”
婦人也許真的累了,把剩下的一口饅頭收了起來,吃力的扶著門框,一點一點的站起來,一晃一晃的往廚房走去。
“嗨~,今天見了鬼了。老家伙,過渡費呢?給我,我自己去割肉”。
兒子呲著黃黃的板牙,瞪著深陷干癟的眼睛,攤開著瘦骨嶙峋的右手。
婦人洗好自己的碗筷,在身上蹭了下手,又一晃一晃的去卸三輪車。
“你這老家伙,怎么回事你!你是真聾啦!”
兒子擼了一下毛衣袖子,怒氣沖沖搶過婦人手里的塑料瓶狠狠地摔到地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棉襖。
“別逼我啊,趕緊把過渡費給我,快點!”
婦人被兒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她沒感覺到疼,就是感覺地上很涼。她剛想爬起來,感覺自己的后背突然被什么重物用力的砸了上去。
她年輕的時候,被生產(chǎn)隊的騾子踢過一腳,好像就有這么疼。那時候老伴很心疼,還偷偷的給自己殺了一條野狗,連續(xù)補了好幾天。
“你說不說。好,讓你不說!”
兒子用腳踹的也許累了,順手從三輪車上抄起半拉井蓋,狠狠地砸了下去。
婦人突然想起吃完狗肉,那晚做了一個夢,夢里一條老狗找自己償命。說自己是犬仙,遲早要他們?nèi)覂斆?。也正是從那時開始,自家兒子也就變了性情。
突然,后背好像再次被騾子踢了一腳,只是這次沒感覺到疼,恍恍惚惚看見了自家老伴沖著她招了招手。
婦人瞬間感覺解脫了。
……
翻遍所有能放錢的地方,除一些零錢什么都沒找到,兒子站在院子里,氣火仍然沒下去,用力的又踹了一腳躺在地上的尸體。
“哎,牛肉、豬肉什么肉不是肉”,
兒子用力的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轉(zhuǎn)身走進廚房。
…………
屋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了,一身黑色沖鋒衣跨步邁了進來。
“還是來晚了”羅亦凡拿掉頭上的帽兜,拉過來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用力緩了幾口氣,從隔壁小區(qū)急匆匆跑過來的確也是很累人的。
“好吃嗎?”羅亦凡看著滿嘴鮮紅的兒子。他本不想再管這些是非,可是眼見他再次行兇,屢屢傷及人命,再不出手恐怕也對不起天上師父的教誨。
“有點老”,兒子只抬頭看了一眼,這年輕人,二十多點的年齡,一米七二左右的身高,身材消瘦,面目清秀,雙目奕奕放光。
兒子手抖了一下,也沒說話,用手扣完牙縫又接著埋頭吃了起來。
“狼心狗肺,今天總算知道這個詞的意思了?!绷_亦凡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你也吃飽了,該上路了!”
“憑你!”兒子一把推開了眼前的鐵鍋,麻醬,油碟灑了一地。
“嗯,這是個問題……”羅亦凡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早說剪了,老忘。
“我知道你是干嘛的,哈哈,你以為能留住我?”
“看你手段了,可以試試”
“哼,你以為我不敢”兒子大喊一聲,一拳揮了過來。
“還打架?太低級了”羅亦凡說著,迅速左手拇指掐住中指指肚,口念符咒,拇指在指心迅速畫出一道掌心雷決捏在手中,對著兒子百會穴就是一掌,一道閃電瞬間急至打了出來。
身體摔倒在地上,一條老狗從身體里飛了出來。
“可以上路了”。羅亦凡一臉的淡然,沒有絲毫勝利者的成就感。
“我恨他們,我恨他們。”老狗伏著身子睚眥欲裂。
“你知道,我為他們做過什么嗎”。
羅亦凡沒說話,也沒表情,也沒擔心他能跑掉的防備,就像……臨終關(guān)懷。
“我保佑了他們一百多年,為了讓他們不遭盜賊,不生禍害,我兢兢業(yè)業(yè)的守護著他們?nèi)迦说陌参!?p> 幫他們避戰(zhàn)亂、免屠戮、行人道,尤其在那三年期間,天下有多少人餓死,有多少地方易子相食,而他們村餓死過一個人嗎!就算他們給我立廟燒香,也不為過吧?!崩瞎繁瘋膿u晃著腦袋,聲音近似哀嚎。
“可是我從來沒要求過什么,只想著保佑他們?nèi)迦硕∨d旺。可是……”聲音越來越凄慘,嗚嗚的哭了起來。
羅亦凡一邊聽老狗敘說,一邊在屋里隨意的翻找。
“我苦苦修煉一百多年,即將修成人形,道業(yè)圓滿。那個月圓之夜,趁著我打開玄關(guān)一竅,內(nèi)丹外放之時,那個男人竟殺死了我的真身,剝皮、削骨、拋膽、剜心……
這幫恩將仇報的人,你說,我該不該找他們報仇?”凄厲的聲音讓這個破落凄涼的小院更加的陰郁,天上朦朦朧的月色也漸漸被黑色覆蓋。
“該!”羅亦凡默默點了點頭,以怨報德貪小無度也只能是人才能做得出來吧。
“既然這樣,我吃了她有什么錯!”
“殺你的那個男人,不是已經(jīng)被你殺死了嗎”年輕人耐心的解釋著,似乎是想通過“話聊”的手法幫助老狗解脫。
“是的,我殺死了那個男人,哈哈哈”。聲音不禁是悲涼,就好像一個花季的少年本應該有著美好的人生,卻被撞斷了腿,即便做了經(jīng)濟賠付,可是自己的人生美好和青春歡樂又有誰來負責償還。
“我更恨,這個女人。為了她,那人才深夜冒險,也是她,吃了我的肉,哈哈,哈哈哈”,看著滿地的凌亂和一根根被自己敲碎的白骨,老狗突然癲狂了起來,這笑聲是那種報仇后的痛快淋漓。
“你不該枉造殺孽,天道不容?!?p> “哈哈,天道,狗屁的天道,還不是因為你是人,而我始終是異類?!?p> “也許吧”羅亦凡抬起頭,想起了很多過往。的確如此,站在老狗的立場,百年道業(yè)被一個無知的人一朝盡毀,這種恨就是生食其肉。
只是,自己是人。站在人的立場,傷生害命還不夠,非要全家滅門,手段之慘烈終究不能容。
“難道,你們修道之人就沒有一點悲憫之心嗎?”沒有告饒,只有對天道不公的控訴。
羅亦凡從床鋪下終于翻出一個小布包,用手捏了捏,差不多2萬塊錢的樣子,臉上一下子樂開了花,他一邊數(shù)著錢一邊點頭道,“有,所以我才跑過來啊”
“那,你能放我走?”
“不能。我是為了這個婦人的……悲憫來的?!彼麑⒉及蜷_,用手里疊的整整齊齊的錢指了指老狗。
“哈哈,說了半天,還是個假衛(wèi)道士,你們?nèi)祟惪谥小f物一府,生死同狀’終究還是騙人的。”老狗瞳孔緊收,面目變得猙獰起來。
“枉你修煉一百多年。你奪舍幼子已經(jīng)斷了人家香火,幾十年這對夫婦對你既有養(yǎng)育之恩,又有每日掛懷之情。而你絲毫不念半點恩情,殺死老翁今天又生食老婦,這就是你說的悲憫?
我也只是讓你重入輪回,又不是分形散魄,還說什么天道不公!
好了時間不早,你該上路了?!绷_亦凡打了個稽首,口稱“福生無量天尊”。
“不,我不想死”老狗說著,輕吼一聲,后腿用力,朝門口跳了出去。
“冥頑不靈”。羅亦凡搖了一下頭,輕輕的打了一個響指。
瞬間,一道金光擋住了老狗的去路。
“金光妙用,道炁長存!”
啪,又一個響指,老狗消失了
……
羅亦凡走到院中,看一眼地上那顆人頭。
見那個婦人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向著羅亦凡深深一揖。
“你已經(jīng)不是你了,何必謝我。
我不搞鬼,只收妖。會有人……不,會有鬼過來管你的”。
羅亦凡把那塌錢放到了兜里,咬了咬指甲,突然想起這手摸了半天錢,趕緊又啐了口唾沫。一拉沖鋒衣的帽兜,扭身出門而去。
起風了,藏在墻角的垃圾,被再次吹動了起來,在無人的街道上漫散的舞動著。
…………
…………
從此,你就可以說:我見過,打個響指就能收妖的人。
這,不算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