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墮落與自由學(xué)說

　　陽關(guān)充沛的下午，正是喝下午茶的好天氣。

　　歐洲中世紀(jì)的古堡內(nèi)，有一處露天花園，天空萬里無云，陽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秋風(fēng)緩慢地刮起偏偏落葉，綠草茵茵。

　　身穿古典女仆裝的金發(fā)侍女在大理石長廊上來回走動，高跟鞋踩在漢白玉的地膽上咔咔作響。

　　她們手上端著銀白色的餐盤，上面放著飲品和食物。

　　說是食物，還不如說是小吃，因為都是一些甜到發(fā)膩的小甜品，像是奶酪蛋糕，栗子蓉蛋糕，全蛋烤松餅，牛角面包，奶油吐司，還有五顏六色的馬卡龍……

　　喝的有愛爾蘭咖啡，錫蘭紅茶，瑪奇朵奶茶，一旁還放有一小盅純奶和白糖。

　　足以可見，城堡的主人喜甜成癮。

　　草地上鋪了一塊亞麻色的餐布，一名年輕的女孩子雙手按于膝上，端正地坐在涼冰的面前。

　　女孩身穿著茶玫瑰的雪紡禮服裙，柔軟的薄紗，蕾絲和雪紡層上綴有花朵和緞帶細(xì)節(jié)。

　　柔順絲滑的金發(fā)上是一頂圓邊帽，帽邊垂下半遮面的白紗，剛好能看見那對玫瑰般柔潤的紅唇，以及下方一小截如天鵝般修長的雪頸。

　　這身精致的服飾充滿了女性化，其褶邊設(shè)計營造出分外女人味的外觀，明明穿在小女孩的身上并不那么合適。

　　但這個少女穿在身上卻沒有給人任何違和感，甚至讓她看上去格外成熟，散發(fā)出純正的魅力和性感的氣息。

　　“公主殿下，不得不說您今天仙氣十足?！睕霰⑿χf，禮貌而優(yōu)雅。

　　葉瑟夫·卡捷琳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風(fēng)致嫵媚的女人，明明長著一張東方美人的臉蛋，卻是擁有連歐洲女人都羨慕不及的傲人曲線。

　　天使的面容，魔鬼的身材，或許說得正是如此吧！

　　前不久的一個早晨，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魔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jìn)了他們國家的王宮大殿，拜謁了她的父王。

　　葉瑟夫·卡捷琳眼睜睜地目睹著一切，平日里那些狡詐油滑的政客在真正的魔鬼面前只能瑟瑟發(fā)抖地原地罰站。

　　轉(zhuǎn)頭看去，卡捷琳發(fā)現(xiàn)就連她平日里最敬仰的父王，在看見惡魔之后，額上都忍不住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水。

　　這名年輕的公主，能清晰地感覺到在場所有人的緊張，可她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畏懼地走上前，接下了來自魔鬼的拜訪函。

　　“謝謝莫甘娜女王的夸獎，您今天也相當(dāng)漂亮，不過我更希望接下來談話能讓你滿意?！?p>　　卡捷琳禮貌地回以笑意，王室的禮節(jié)周到而不失尊貴，貴族的氣質(zhì)在她身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你的華夏語說得很標(biāo)準(zhǔn)，但能聽出一些北方的話音?！?p>　　“我曾經(jīng)有幸去華夏的北之星留過兩年學(xué)，攻讀過華夏語專業(yè)。”

　　涼冰恍然，“原來是這樣，北之星我還沒去過呢，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旅游景點嗎？”

　　“當(dāng)時學(xué)業(yè)繁重，在我兩年的留學(xué)生涯中，并未來得及旅行，現(xiàn)在想來確實遺憾?！?p>　　雖然嘴上說著遺憾，但涼冰并未從卡捷琳的話中聽出感慨的語氣。

　　涼冰不由得默默點頭，很少人能在留學(xué)期間禁得住新世界的誘惑，而能把所有時間花費在學(xué)業(yè)上的年輕女孩也是極為罕見，不得不說國外王室的教育方式的確優(yōu)良。

　　也是，以王室的貴族教育，才能培養(yǎng)出卡捷琳這種真正的淑女。

　　怪不得很少為他人說話的阿托，在回稟時，特意提到了這個女孩。

　　正是因為阿托的一句贊揚，涼冰才會選擇卡捷琳公主作為接見自己的外交使臣。

　　“女王陛下貌似對我的宮裙很感興趣？”

　　卡捷琳看涼冰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很久，于是主動出擊，試探著問道。

　　“嗯，有一點兒?！?p>　　卡捷琳的笑容隱晦地加深了一些，

　　“我身上這套禮服是艾莉·薩博(Elie Saab)發(fā)布于三年前的一個秋冬高定系列，這個禮服系列延續(xù)了Elie Saab一貫的仙氣風(fēng)。她設(shè)計的每件禮服作品都非常精致浪漫，我喜歡設(shè)計師用尚蒂伊蕾絲為這個高定系列打造出的柔和而精致的女人味?！?p>　　卡捷琳不愧是學(xué)華夏語專業(yè)的，光是用語言描述就能讓人感覺到高級定制時裝系列給人的夢幻感和仙氣。

　　只不過可惜的是，涼冰好像并不能感同身受。

　　“……”

　　可卡捷琳沒能從涼冰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一絲懵逼的尷尬感，還以為涼冰不說話是示意她繼續(xù)。

　　自以為掌握了話語主權(quán)的卡捷琳不禁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Elie Saab這個系列中的幾條黑色晚禮服相當(dāng)驚艷，釘珠面料讓裙子格外奢華高貴，以及緊身胸衣的設(shè)計，讓我覺得這幾件禮服適合有著白皙膚色古典美的女性穿。所以如果女王陛下需要，我會為您向她的工作室提前定制?！?p>　　卡捷琳的漂亮話說的滴水不漏，讓涼冰產(chǎn)生了一絲錯覺，仿佛自己不是來宣誓惡魔降臨，而是來聽少女講服裝設(shè)計課的。

　　這些高定服裝固然賞心悅目，但是是絕大多數(shù)女人一輩子也買不起，也不會有穿的場合，如果涼冰是一個懷有公主夢的小女孩，她絕對會被卡捷琳誘惑到。

　　但涼冰沒有公主夢，也不是公主，她是至高無上的女王！

　　“聽起來很是讓人心動……”

　　此刻，一名女仆端著銀盤走來，一只手拉扯起自己寬大的裙擺，緩緩蹲下，另一只手將銀盤托于涼冰身前。

　　涼冰端起一杯瑪奇朵奶茶，輕輕抿了一口。

　　純可可、混合香料和金朗姆酒的瑪奇朵味道豐富，焦香的氣息層次分明且純正，有被炭火烘烤過的感覺，茶味奶味配合得當(dāng)，口感和順香潤。

　　卡捷琳看著涼冰享受的表情，內(nèi)心一陣竊喜，她以為自己單憑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來自外星人的威脅。

　　然而，卡捷琳自認(rèn)精彩的話術(shù)卻被涼冰接下來的一番話語當(dāng)頭潑了一盆冷水，涼徹心扉。

　　“可是公主，你所說的，就像這奶茶一樣。它的焦香風(fēng)味讓我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真是美好的記憶。

　　但金玉其外的真相是，只有戰(zhàn)爭才能帶來財富，而只有勝者才能在血腥歷史中痛飲美酒，否則身外之物在戰(zhàn)爭的陰影下，只不過是鏡花水月。”

　　纖長的玉指纏繞在杯體上，掌心稍稍用力，一捏即碎。

　　手指松動間，昂貴的玉瓷一片片地掉落在地，上面還粘著醇香的茶汁，芳香絲絲浸入了土壤。

　　“類似剛才的小把戲，我不希望再在你的口中聽到?！?p>　　涼冰倏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瞥了卡捷琳一眼。

　　僅僅是一眼，便讓卡捷琳頓時產(chǎn)生了一種如墜冰窟的感受。

　　“我跟你坦白了說吧，你們地球遏制不住饕餮的野心，它們的入侵將埋葬你們的文明，可現(xiàn)在你們沒有救世主了，你知道的。”

　　“說起來，戰(zhàn)爭、仇恨和貪婪都是美好的東西，它們是世界發(fā)展的源動力，你們要做的，僅僅是在這次戰(zhàn)爭中，去擁抱最真實的人性。惡魔，會讓你獲得絕對的自由！”

　　涼冰走到卡捷琳身前，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溫?zé)岬闹讣廨p輕擦過她滑嫩的肌膚。

　　明明驕陽當(dāng)頭，卡捷琳卻是感受不到一絲陽光的暖意，體內(nèi)流淌的血液仿佛在這個瞬間被冰封，不留一絲余溫。

　　卡捷琳還記得自己第一眼見到?jīng)霰臅r候，她不像是卡捷琳猜想中那般長著恐怖面容的魔鬼，反而長得驚艷動人，笑容如春風(fēng)般和煦，氣質(zhì)溫和地像是宮中教導(dǎo)她的女官。

　　而在剛才那一眼下，這個自我介紹說喜歡吃甜品蛋糕的女人，站起來時卻像手持權(quán)杖的埃及艷后一般冷艷懾人，目光銳利得像一把利劍。

　　這是卡捷琳人生中第一次相信，世界上是存在埃及艷后那樣的女性君王的。

　　莫甘娜的身上散發(fā)著與埃及艷后一般勾魂奪魄的體香，有如麝香一般醉人心神。

　　不同的一點是，埃及艷后尚且需要勾引凱莎大帝才能成就大業(yè)，但眼前這個名為莫甘娜的女人，仿佛是天生的統(tǒng)治者，萬眾矚目的絕代女帝。

　　地球延續(xù)萬年的父系社會，難道真的會被這個外星文明的女王終結(jié)所終結(jié)嗎？

　　地球文明重回母系社會。

　　卡捷琳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詭異想法驚到了，她忽然感到無比惶恐。

　　“不，不，不是這樣的，社會需要秩序，絕對的自由只會造成混亂！”

　　卡捷琳試圖堅守自己最后的底線，只不過她感到了一絲疲憊。

　　“陰暗在每個人心里存在，它如夜的深淵忽然起身，就像人不可能不犯錯。

　　公主，假如你犯錯后，成為了一名罪人，血紅的劍刃架在你的頸上，你跪在地上哀求著赦免，乞望著寬容，但正義宣判你必死，你真的甘心和愿意嗎？”

　　涼冰試圖繼續(xù)蠱惑著她的心智，讓自由與墮落學(xué)說滲透進(jìn)她的精神。

　　“鮮血淬煉的正義不是正義，我們有自己的正義。惡魔的宗旨并不是毀滅，而是希望被放逐、被遺棄的人，也可有朝一日重獲新生?！?p>　　“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幫你掃清你認(rèn)為的障礙，只需要你釋放內(nèi)心的陰暗，正視自己的存在！你是公主，你該有特權(quán)！”

　　我內(nèi)心的陰暗嗎？卡捷琳有些恍惚，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命運。

　　王室的女人只能被國王當(dāng)作政治聯(lián)姻的手段，她也不例外。

　　因為法律明文上寫著，王室聯(lián)姻，不允許不純凈的結(jié)合。

　　連所愛之人都選擇不了，即便擁有至高的權(quán)力又有何意義？

　　卡捷琳胸腔劇烈鼓蕩，心臟跳動不停，她仿佛看見了未來真正愛的男人離她遠(yuǎn)去，她只能孤獨地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方，同另一個陌生人假笑相迎，與他相敬如賓。

　　卡捷琳自認(rèn)為是一個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所以光是想到這點就覺得惡心。

　　然而她卻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她以前從來不會去過多思考的問題。

　　或許，莫甘娜是對的！卡捷琳想著。

　　可是，如果全世界的教條主義者和英雄主義者只能成為惡魔女王的階下囚，或是死去，那這個世界將會變得多么荒唐。

　　卡捷琳不敢去想象，然而隱隱的，又是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