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南方的大城,朝廷開了朝貢又有海運,什么時候都很熱鬧。
東長街人來人往,一位身穿天藍色襦裙的少女,發(fā)髻上簪了一排清晨剛綻放的白色丁香花,打扮得清清爽爽地好像天邊的藍天白云。
少女身后跟著一位扛著大布袋子的丫鬟,袋子很沉,壓彎了人的腰。
“掌柜的,抓藥?!鄙倥寻霃埶幏椒旁诹藵玫墓衽_上,“每樣抓十副。”
濟生堂的掌柜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聽到每樣抓十副,這么多,抬起頭來看了看人,忙勸道,“是藥三分毒,這藥啊不能多吃?!?p> “不是給來吃的?!?p> “那就好?!敝灰唤o來吃,就死不了人,其它的他管不了。
掌柜的轉(zhuǎn)身去身后的一格格小抽屜里抓藥,抓好了藥打好包,“剛好一兩銀?!?p> 蘇玥朝紅蕉使了個眼色,紅蕉累得氣喘吁吁,放下肩上扛著的大袋子,“是一兩銀吧?!睆拇永锾岢隽撕脦状X,又認真趴在柜臺上一個一個數(shù)絞碎的銀子。
掌柜的看了搖搖頭直嘆氣,別看小姑娘穿得衣飾光鮮,實則兜里沒錢吶,是個可憐的小姑娘,“算便宜點,九百文好了?!?p> 紅蕉拎著藥從濟生堂出來的時候,開心得好像撿了大便宜,“那掌柜的還少收了我們一百文?!?p> “一百文,我們又可以多買兩副藥了。”蘇玥也很高興,走進街邊的另一家醫(yī)館。
“還要買藥???”
蘇玥拿出另一半方子,抓齊了藥。
外祖父曾經(jīng)跟她說過,這張方子很珍貴的,不能讓人窺竊了去,出去抓藥,也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把藥抓齊了,以免賣藥的掌柜偷偷記下了這張方子。
這張方子對她來說,現(xiàn)在至關重要。
抓齊了藥,錢也花完了,主仆兩人拎著大包小包準備回去。
迎面走來一高一矮兩位姑娘,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琉璃瓶子,一邊走一邊把琉璃瓶放在鼻子邊聞,“好香啊,是丁香花味道的?!?p> 是李家的兩位姑娘,紅蕉想起去年冬天在海邊,自家二小姐被李大小姐推下海,要不是被剛到岸的船員發(fā)現(xiàn)撈了上來,二小姐差點淹死,這筆帳還沒跟人算呢,怕自家小姐受委屈,挺著胸脯擋在了前面。
“是蘇家二姑娘啊。”李大小姐率先同人打招呼,低頭看了兩人手里的藥包,“怎么?蘇二姑娘這是病了,抓了這么多藥,夠吃大半年的吧?!庇值偷托χ?,“這藥啊不能多吃,吃多了會死人的……”
這話就說得有些過分了,李二小姐在后面扯了扯李大小姐的衣袖,示意她別再說了。
蘇玥拔開前面紅蕉擋著的身子,走上前去,不悲不喜不急不惱,“這是李大小姐剛從前邊的香露鋪子買的香露吧,聞著怪好聞的?!?p> “那當然,這是新出的,丁香花味的,二兩銀呢。”李大小姐得意地翹了翹嘴角,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差點忘了,就你們蘇家那點小買賣,這么貴的香露,怕是用不起吧?!?p> 紅蕉氣得牙癢癢,真想把剛才來時扛的一大袋子錢砸到李大小姐頭上,哪受得了這個氣,要不是她們沒錢了,這樣的香露十瓶八瓶的都要給二小姐買來。
“這么貴的香露,我倒要想聞聞看。”蘇玥淺淺笑。
笑得眉眼彎彎,眼睛里落滿了星光,真好看,看得李大小姐恍惚,把手中的香露瓶子不自覺地遞了上去。
“嘩啦”一聲,濃郁的丁香花香撲鼻而來,一條街上都是丁香花的香味。
李大小姐看著摔在地上碎成幾瓣的香露,傻眼,“我的香露?!?p> “丁香花味的,怪好聞的?!碧K玥拍拍手,腰背挺直,拎上大包小包的藥包往前走,出了一口惡氣,果然神清氣爽,連心情都好了許多。
回到蘇家,蘇玥便開始在廚房煮茶,用紗布包了從醫(yī)館抓的藥材,放在鍋里用小火慢慢地煮,慢慢地熬。
滿屋子的苦味,灶上咕嘟咕嘟的煮著茶,紅蕉在一旁捂著鼻子,用一把蒲扇小心扇著,“這茶聞著也太苦了?!笨嗟盟勚家蘖恕?p> 蘇玥走過來看茶煮好了沒有。
“阿玥,我就知道你肯定沒有跟你娘去碼頭看新知府?!遍|蜜孫映蓮嘟著嘴,手里提著食盒,從后門推門進來。
“新知府有什么好看的?!碧K玥提了裙子,小跑過去。
廣州城來了一位大人物。
一大早,城里大小的官員、富紳、進士舉人秀才,都穿上了過年才穿的新衣衫鞋襪,跑到碼頭去迎接。
蘇遠山是舉人,一早就被他的舉人朋友拽著去了碼頭。
“城不可一日無官”,柳知府死后,朝廷很快派來一位新知府,接替柳知府的職位,暫管廣州府的相關事宜。
新任知府姓林,兩傍進士,祖籍陜西咸陽,出自西北赫赫有名的陜西林家。
蘇玥仔細地回憶,前世她沒有見過林知府,不知道林知府長什么樣,只知道林知府在廣州干了三年,三年任職期滿,就調(diào)走了。
“鐵打的百姓流水的官?!惫芩l做城里的父母官,她還是過好她老百姓的日子。
“你在干什么啊,這什么味兒,聞著這般苦?”孫映蓮嚇了一跳。
“煮茶呢。”
“我爹剛做的插燒,剛做好,我娘知道你喜歡吃,讓我給你送一盤子過來,人就跑不見了,估計是看熱鬧去了?!睂O映蓮道。
蘇玥在后院的圓桌邊坐下,打開食盒忍不住拿了一塊插燒吃,“真好吃,整個城里的叉燒就數(shù)你爹做的最好吃?!?p> 孫家的插燒三分肥,七分瘦,肥而不膩,肉中帶有一絲甜味,吃起來口齒留香。
“那當然?!睂O映蓮得意地瞇了瞇眼,“我們家可是祖?zhèn)鞯拿胤?,別人家做不出這個味來?!?p> “什么方子?”蘇玥滿嘴吃得油乎乎,故意問道。
“不告訴你?!睂O映蓮鼓著臉賣關子。
孫家在蘇家瓷器鋪子對面開了家燒臘店,蘇玥知道孫家的插燒秘方是祖?zhèn)鞯挠歇毜街帲瑥牟煌鈧?,就跟蘇家的白瓷方子不外傳一個道理,故意逗她玩兒。
插燒秘方,蘇玥是知道的。別人家的插燒是用普通的柴火燒制的,孫家用的是荔枝木,這也是孫家插燒吃起來口齒留香的原因。
再過兩年,孫映蓮遠嫁的前一天,哭哭啼啼地拉著蘇玥的手,說從此以后不知何時再相見,也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面了,主動把叉燒秘方告訴了蘇玥。
孫映蓮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搖椅上躺下,“還是你家院子舒服,不像我家,整個院子都是插燒味兒?!?p> 蘇家住的是一個二進的院子,前院三間堂屋、堂屋左右是耳房,東西各三間廂房圍著一個天井,天井里種了兩株比人高的芭蕉樹。
后院沒有設天井,是一個大大的院子,東廂房其中的一間拿出來做了廚房,蘇玥的房間在西廂房,臨近巷子的鑊耳山墻上爬滿了牽?;?,微風吹過,一朵朵小花隨風起舞。
孫映蓮躺了一會兒,躺不住了,滿院子都是苦味,比她家滿院子的插燒味好不了多少。
走到廚房看,只見一口鍋里煮著黑乎乎的茶水,正咕嚕咕嚕地冒泡。
這茶實在是太苦了,讓人情不自禁地皺著眉頭,苦巴巴皺著一張小臉,“這是什么茶,聞著也太苦了。”
“涼茶啊?!?p> 嶺南天氣炎熱,嶺南人向來有喝涼茶的習慣,蘇玥用勺子舀了兩勺,給人嘗嘗。
孫映蓮嘗了一口,立馬吐了出來,從蘇家逃了出去,“這哪里是茶,分明是藥,不對,比藥還苦,這是要苦死人啊”回去仔仔細細用水涮了三遍,吃了幾顆蜜餞,嘴里才好受些。